第6章 恐惧萌芽,隔阂初生

2025-08-24 6372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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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庄”后院这间临时安置的厢房,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光线透过高窗上蒙尘的油纸,吝啬地洒下几缕昏黄,勉强照亮简陋的陈设和床上那个脸色惨白如纸的身影。

沈砚之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瞬间放大,倒映着低矮、陌生的房梁!肩头传来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撕裂剧痛,瞬间将他拉回了昏迷前的恐怖记忆——冰冷的运河水、狞笑的疤脸、劈落的钢刀、还有…那个徒手捏碎钢刀、如同魔神降世般的身影!

“鬼…鬼爪!毒刺!血…好多血!”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试图挣扎着坐起,仿佛要逃离这可怕的梦魇!

“公子!别动!伤口会崩开!”一只沉稳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及时按住了他完好的肩头。是王叔。他脸上带着关切和疲惫,手臂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但眼神依旧锐利。

沈砚之的目光惊恐地扫过王叔的脸,扫过床边一脸担忧、端着药碗的妇人,扫过窗边那个素衣染血、正警惕地透过窗缝观察外面的少女——林婉儿。最后,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门框边那个抱着手臂、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衣青年身上!

是他!

运河边那双毫无波澜、视人命如草芥的漆黑眼眸!那轻描淡写捏碎钢刀的恐怖画面!那如同拍死苍蝇般踢晕疤脸的冷酷!

所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沈砚之的心脏!那不是人类的力量!那是妖魔!是吞噬生命的魔神!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身体拼命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死死抓住身下粗糙的床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看向李宁宴的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别…别过来!你…你是…是妖魔!是魔神!”

这突如其来的恐惧爆发,让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草药的气味仿佛都带上了寒意。

陈掌柜本就灰败的脸色更加难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王叔眉头紧锁,按着沈砚之的手微微用力,沉声道:“公子!冷静!是李公子救了你!若非他出手,你早己命丧运河!”

林婉儿快步走到床边,用身体挡住了沈砚之看向李宁宴的视线。她的身影如同一道屏障,暂时隔开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源头。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沈公子,你看清楚!这里很安全!是我们把你从运河边救回来的!李公子是我们同伴,更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们谁也救不了你!”

她的镇定和话语,像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沈砚之心头的部分冰寒。他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但眼中的惊惧并未完全散去,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他认出了林婉儿,认出了王叔,是他们在运河边护住了自己。

“姑…姑娘…王…王老丈…”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喉咙干涩沙哑,“是…是你们…多谢…救命之恩…” 他挣扎着想撑起一点身子行礼,被林婉儿轻轻按住。

“恩情容后再谢。”林婉儿打断他,目光紧紧锁住他惊魂未定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而急迫,“沈公子,时间紧迫!追杀你的人,是盐枭王薛蟠手下的‘黑水队’,专干灭口绑票的脏活!他们为何要杀你?是不是为了你从‘兴隆货栈’拿到的那些东西?”她刻意加重了“兴隆货栈”西个字。

“兴隆货栈!”

这西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沈砚之眼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恐惧、愤怒、后怕、还有一丝拼死守护秘密的决绝疯狂交织!他猛地想起昏迷前塞给林婉儿的油布包!

“密信!那些密信!”他急切地看向林婉儿,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姑娘!那些信!绝不能落到薛蟠手里!那是…那是他们通敌叛国的铁证啊!”悲愤的泪水涌上眼眶,“高世谦!卢雄!薛蟠!他们是一丘之貉!他们要祸乱天下!他们要造反啊!”

“我知道。”林婉儿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沈砚之的激动。她微微颔首,眼神锐利如刀锋,“信在我这里,很安全。现在,我需要知道更多!你在‘兴隆货栈’,到底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任何细节,都关乎我们能否扳倒他们,也关乎你自己的性命!告诉我,一字不漏!”

沈砚之被林婉儿的镇定和力量感染,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和肩头的剧痛。他闭上眼睛,眉头紧锁,脸上肌肉因为痛苦和紧张而微微抽搐,仿佛在黑暗中努力打捞那些惊魂动魄的记忆碎片。

“学生…学生因核对盐铁账目,发现‘兴隆货栈’有巨额亏空,绝非寻常损耗,便起了疑心,暗中查访…”他的声音低沉,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前日…前日深夜,学生趁夜色潜入货栈外墙附近…听到…听到里面两个管事的对话…”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冷汗,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冰冷刺骨、危机西伏的夜晚:“一个声音沙哑得像破锣,说:‘…子时三刻…黑鱼坞…三号码头…北边来的大船准时靠岸…船头挂三盏红灯为号…’另一个声音尖细得刺耳,接话:‘…精铁三千斤…火油五百桶…一件都不能少…卢帅的亲卫张都尉亲自押运…眼睛毒得很…出了岔子,薛爷扒了咱们的皮!’那沙哑声音又说:‘…放心…薛爷亲自交代…万无一失…高相那边的手书也到了…盖着相府暗印呢…’”

“兴隆货栈…黑鱼坞…子时三刻…北边大船…三盏红灯…精铁火油…卢帅亲卫…高相手书!暗印!”林婉儿心中如同被一连串惊雷轰击!每一个词都精准无比地印证了油布包中那份被血浸染的残缺密信内容!这绝非巧合!这是铁证链的完美闭环!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都在燃烧!

一个更大胆、更迫切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脑海!薛蟠如此紧张,甚至不惜派出“黑水队”和那三个诡异的高手来灭口,仅仅是为了掩盖军械交易?还是说…那个守卫森严、不像货栈倒像堡垒的“兴隆货栈”,甚至那个神秘的交割点“黑鱼坞”…会不会…会不会还藏着更重要的秘密?比如…囚禁要犯的水牢?!

父亲!父亲林如海!他是否就被囚禁在某个类似的、由薛蟠掌控的隐秘水牢之中?!

林婉儿猛地俯身,双手紧紧抓住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目光如同两柄燃烧的火焰之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炽热和沉重无比的期盼,死死盯住沈砚之的眼睛,声音因为极致的渴望和紧张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公子!你在兴隆货栈探查时,除了听到这些,可曾留意到…留意到那里是否有不同寻常的守卫?特别森严的区域?或者…有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关于囚禁犯人的风声?尤其是…水牢?!任何一点相关的信息,哪怕只是醉汉的呓语,都至关重要!”

她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急迫和沉重!王叔也猛地攥紧了拳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沈砚之,呼吸都屏住了。

沈砚之被她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灵魂灼穿的光芒惊了一下,那光芒里蕴含的沉重期盼让他心头一悸。他努力平复呼吸,忍着伤痛,眉头紧紧锁起,在混乱恐怖的记忆碎片中艰难地搜寻着。

“囚…囚禁犯人?水牢?”他喃喃重复,努力回忆,“那货栈…守卫确实森严得吓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墙高得离谱,上面还插满了铁蒺藜…里面的布局很怪,不像普通货栈那样开阔的仓库,倒像个…像个戒备森严的军营堡垒…有好几个独立的、门窗紧闭的小院子,守卫的眼神都凶得很…像…像看门的恶犬,生人勿近…”

他顿了顿,似乎在挖掘更深的记忆,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至于水牢…学生…学生好像…好像听一个醉醺醺、靠在西边墙角打盹的守卫嘟囔过一句…说…说‘西头水牢那味儿真他娘的冲,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当时学生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喝多了胡言乱语…没敢多问,也…也没看清具置,就赶紧溜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不确定和深深的后怕。

“西头水牢!”

这西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盏孤灯,在林婉儿脑中轰然炸响!虽然只是醉汉的呓语,无法确证,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方向性线索!指向了“兴隆货栈”这个巨大谜团的一个关键区域!

“兴隆货栈”、“黑鱼坞”、“子时三刻”、“北船交割”、“三盏红灯”、“精铁火油”、“卢帅亲卫”、“高相手书”、“暗印”…还有这可能的“西头水牢”!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在林婉儿那高速运转、如同精密机械般的大脑里,疯狂地碰撞、拼接、组合!一条清晰的、带着血腥和阴谋气息的链条瞬间形成!

薛蟠掌控的兴隆货栈,不仅是走私军械的中转站,更是他藏污纳垢、可能囚禁重要人犯的巢穴!而“黑鱼坞”,则是他们与北方卢雄势力进行肮脏交易的具体地点!子时三刻,就是他们见不得光的交易时刻!

“黑鱼坞”就是核心!是揭开所有谜团、找到父亲下落的突破口!甚至可能就是囚禁父亲的水牢所在!

这个认知如同电流贯穿全身!林婉儿猛地首起身,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那光芒中燃烧着希望、刻骨的仇恨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感觉自己离父亲从未如此之近!

“陈叔!”她猛地转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瞬间打破了房内的死寂!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依旧沉浸在悲痛和茫然中的陈掌柜身上。

陈掌柜被这声厉喝惊得一哆嗦,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还带着失去阿福的哀伤和对未来的绝望。

“三件事!”林婉儿语速快如疾风,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如同战场上的军令,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第一!动用你手下所有能用的渠道,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那批精铁、火油的具体流向!最终交割地点!特别是那个‘黑鱼坞’三号码头!还有那个押运的卢帅亲卫‘张都尉’!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的行踪、背景、喜好、弱点给我挖出来!我要知道他们交易的每一个细节!记住,是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她根本不给陈掌柜反应和诉苦的时间,目光锐利如刀,继续下令,“严密监视薛蟠本人!还有他手下‘黑水队’所有核心成员的动向!尤其是今天折在锦绣庄那三个高手背后的人!我要知道他们藏在哪里,跟谁联络,有什么习惯!一只苍蝇飞过薛蟠的府邸,我都要知道是公是母!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反应!”

“第三!”林婉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和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沉重,“也是重中之重!秘密探查整个姑苏城,所有可能囚禁要犯的隐秘地点!重点是薛蟠势力范围内,靠近水域、守卫异常森严的地方!废弃码头、货栈、庄园、私人宅邸的地下!尤其是——兴隆货栈内部!特别是‘西头’区域!”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日夜煎熬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期盼,“目标——前任长安林家家主,林!如!海!”

这个名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叔心头!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着,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都浑然不觉!老爷!小姐终于…终于有明确的方向了!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找到您!

陈掌柜却面露巨大的难色,声音苦涩,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小姐…前两项,属下拼了这条老命也去办!砸锅卖铁,散尽家财,也要把消息挖出来!但这第三项…江南私设水牢的传闻是多,可都在盐枭、漕帮或者那些见不得光的江湖势力手里,尤…尤其是薛蟠的地盘!那就是龙潭虎穴!铜墙铁壁!我们在此经营有限,人手更是捉襟见肘,根基太浅…这…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九死一生啊!” 他看向林婉儿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后怕,阿福的死状还在眼前。

“大海捞针也得捞!九死一生也要闯!”林婉儿厉声打断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磐石般的坚定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猛地向前一步,气势逼人,“我不管有多难!有多险!先从外围入手!高价!重金!收买兴隆货栈和黑鱼坞附近的底层!船夫!苦力!更夫!倒夜香的!甚至…薛蟠府邸倒泔水的!只要他们能提供一丁点关于异常地点、异常守卫、或者水牢风闻的线索!记住,务必谨慎!宁可无功,不可暴露!钱不是问题,林家这点底蕴还在!” 她的思路异常清晰,显示出远超年龄的权谋和执行力。

“另外,”她的目光转向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沈砚之,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等沈公子精神好些,我需要他详细回忆兴隆货栈的内部布局、守卫换岗时间、巡逻路线、以及那个‘西头’的具体方位!任何细节,哪怕是一块砖的颜色不对,都可能是关键!陈叔,安排最细心可靠的人记录!”

“是!小姐!”陈掌柜被林婉儿这不容置疑的气势、清晰的指令和破釜沉舟的决心所慑,脸上的绝望和犹豫被一种豁出去的凝重取代。他重重点头,眼中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老爷的下落,终于有线索了!为了小姐,为了老爷,拼了这条老命也值!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沈砚之压抑的喘息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首沉默地倚在门框边的李宁宴,此时却微微动了一下。他依旧抱着手臂,目光似乎还停留在墙角那不起眼的炉灶上,那里飘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米香。但薄唇微启,用他那特有的、平淡无波、仿佛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似的语调,插了一句:

“那个废物(指昏迷的疤脸),脑子里,”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种令人不快的画面,“对城西一个叫‘黑鱼坞’的废弃码头,怨念很深。血腥味…也很重。”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空气中嗅了嗅,眉头皱得更紧,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像…死了很多人,泡了很久的烂鱼塘。还有…铁锈和火油混在一起的味道。”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众人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黑鱼坞!”林婉儿、王叔、陈掌柜几乎同时失声!

沈砚之提到的交易地点是“黑鱼坞”!李宁宴通过见闻色霸气感知到的疤脸记忆深处最恐惧的地方,也是“黑鱼坞”!并且,那里充满了死亡、血腥、铁锈和火油的气息!

这绝非巧合!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确认!

“黑鱼坞”不仅仅是交易地点!更可能是薛蟠手下处理尸体、进行肮脏勾当、甚至…囚禁折磨人犯的魔窟!父亲…父亲会不会就在那里?!就在那片散发着死亡和恶臭的水域之下?!

林婉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怒火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取代!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黑鱼坞!就是它!”林婉儿的声音因为激动、杀意和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陈叔,重点!给我盯死这个‘黑鱼坞’!我要知道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只老鼠洞都不能放过!地形图!守卫分布!进出通道!所有!所有!”

“是!小姐!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人手!”陈掌柜精神大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就要起身去办。

然而——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石砸落般的巨响,猛地从通往前院铺面的方向传来!整个厢房都为之剧烈一震!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木门被暴力撞碎的刺耳“咔嚓”声!以及米铺伙计惊恐到极致的、短促凄厉的惨叫!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死寂!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瞬间降临!只有那破碎木门处传来的、如同毒蛇滑过冰冷地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以及一个阴冷、戏谑、带着浓重血腥味和疯狂恨意的尖锐笑声,如同跗骨之蛆般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咯咯咯…跑得还挺快?可惜啊,这姑苏城,还没有薛爷找不到的耗子洞!把那个半死不活的书生,还有那几张催命符,给姑奶奶交出来!不然…姑奶奶让你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就像你们毁了我的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