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佛跳墙与催命符

2025-08-24 5781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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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在泥泞颠簸的道路上行进了数日。这日午后,一座巍峨城池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高耸的城墙绵延,巨大的城门吞吐着人流,虽不及帝都长安的恢弘,却也气象不凡,显是方圆数百里内有数的大城。

车窗外,王叔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抵达驿站的轻松传来:“小姐,李公子,我们到了!前面就是 安阳城南门!进城稍作休整,补充些给养!”

林婉儿撩开车帘一角,看着那熟悉的巨大城墙,紧绷了数日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她转头看向李宁宴,语气带着感激和承诺:“公子,我们到 安阳城 了。在此稍作休整,待安顿下来,婉儿先请公子尝尝本地特色。待到了 长安,定当兑现承诺,请公子尝遍那帝都最负盛名的美食佳肴!”

李宁宴眼皮都没抬,只是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空气中飘散的、属于这座陌生城市的食物香气。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对他来说,这座城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有没有好吃的。

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驶入巨大的城门洞 ,光线骤然一暗一亮中,城内的景象跃然而出,青石板路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如镜,两侧朱门绣户的店铺鳞次栉比。绫罗绸缎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异域香料的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古董字画的墨香与铜锈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属于帝都的独特气息。衣着光鲜的士子、精明市侩的商贾、环佩叮当的贵妇穿梭其间,汇成一条流动的、五光十色的人河。

李宁宴走在前面,一身林婉儿临时备下的青色锦缎长袍,柔滑的料子衬得他身姿挺拔了几分,少了几分山野的粗粝,却依旧掩不住骨子里那份对繁华的疏离感。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懒散表情,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店铺,如同扫过一片无趣的背景板,只有在嗅到食物香气时,那双半眯的眼睛才会倏然亮起一点星芒。

林婉儿落后半步,换了一身更显低调的藕荷色襦裙,轻纱帷帽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沉静中带着一丝疲惫的眸子。王叔和两名精悍护卫紧随其后,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身影。

“公子,前面就是醉仙楼了,虽不抵长安城的八仙楼,但在这安阳城中他家的佛跳墙也是最具特色的。”林婉儿的声音透过轻纱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指向不远处一座气派非凡的三层朱漆木楼。飞檐斗拱如展翅之鹏,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楼前人声鼎沸,车马簇拥,伙计们洪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股从楼内源源不断飘散出的、难以形容的浓郁鲜香!它如同拥有实质的触手,霸道地攫取着整条街的嗅觉,盖过了脂粉、香料和尘土的气息,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

李宁宴的鼻翼猛地翕动了几下,如同最敏锐的猎犬捕捉到了顶级猎物的气息。他原本慵懒半眯的眼睛骤然睁开,亮得惊人,仿佛沉睡的火山瞬间苏醒,迸发出灼热的光芒。

“香!” 他言简意赅地评价,脚下的步伐明显加快,目标明确,首指那香气的源头——醉仙楼。此刻,什么阴谋诡计、暗流涌动,似乎都被这霸道绝伦的香气驱散了,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极致美味的渴望。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虚弱的争执声从街角阴影里传来。

“咳咳……咳咳咳……先生,求您……再宽限几日……咳咳……小生……小生定当设法筹钱……”一个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苦苦哀求。

“宽限?都宽限三个月了!真当我们‘济世堂’是开善堂的不成?没钱?没钱就滚蛋!你这破书箱里还有几本破书,还有这方旧砚台……正好抵债!”一个刻薄尖利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

李宁宴的脚步顿住了。并非出于好奇或怜悯,而是那咳嗽声中蕴含的、如同即将熄灭烛火般的微弱生命气息,在【见闻色霸气】的感知世界里,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清晰刺眼。那是一种油尽灯枯、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的虚弱。

他侧过头,目光穿透人群,落在街角。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儒衫书生,佝偻着腰,剧烈地咳嗽着,蜡黄的脸上深陷的眼窝如同骷髅,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肺腑撕裂。他死死护着一个破旧的藤条书箱,如同护着最后的尊严和念想。对面,一个穿着体面绸衫、面相刻薄的药铺伙计,正趾高气扬地拉扯着书箱里露出的几本泛黄书籍和一方看起来有些年头、边缘磨损的旧砚台。书箱旁,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药材,是这虚弱生命唯一的希望。

“那方砚……是家父遗物……咳咳咳……求先生高抬贵手……”书生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

药铺伙计一脸不耐,如同驱赶苍蝇:“遗物?能当饭吃?能抵药钱?少废话!拿来!”说着手上加力,就要蛮横抢夺。

周围有人驻足围观,面露同情,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李宁宴面无表情。他讨厌恃强凌弱,无论对象是谁。这书生虽与他素不相识,但那护着父亲遗物的绝望眼神,触动了他心底某处柔软。他无需言语,亦无需大动干戈。

他只是随意地屈指一弹。

一缕细微到肉眼难辨、却凝练如针的劲风,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无声无息地击中了药铺伙计那只抓住砚台的腕骨!

“哎哟——!”药铺伙计只觉得手腕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钻心,触电般猛地缩回手,砚台“啪嗒”一声掉回书箱里。他惊怒交加地捂着手腕,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西处张望:“谁?!哪个不长眼的敢多管闲事?!”

他的目光扫到李宁宴一行人身上。林婉儿帷帽轻纱难掩贵气,护卫眼神如刀锋般冷冽,而李宁宴……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落在这伙计身上,那份置身事外的漠然,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药铺伙计嚣张的气焰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蔫了下去,后面的话也噎在喉咙里,只是色厉内荏地瞪着书生:“算……算你走运!再给你三天!三天后没钱,看我不报官抓你去吃牢饭!” 说罢,狠狠剜了李宁宴方向一眼,悻悻然钻回人群溜走了。

书生茫然地看着溜走的伙计,又看看失而复得的砚台,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有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身体。蜡黄的脸上,绝望与茫然交织,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

李宁宴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在他的【见闻色】感知里,对方体内的生命力如同即将枯竭的泉眼,肺部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的滞涩。此人,命不久矣。他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抬脚继续朝着那香气奔涌的醉仙楼走去。他能做的,仅此而己。生老病死,亦是人间常态。

林婉儿和王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王叔低声对身边一名护卫吩咐了几句。那护卫点点头,快步走到还在茫然咳嗽的书生面前。

“这位公子,”护卫声音低沉却温和,“我家主人见公子身体不适,这点银子,请公子收下,权当药资。”说着,将一小锭约莫五两的银子,轻轻塞进书生冰凉颤抖的手里。

书生看着手里沉甸甸、带着体温的银子,又顺着护卫示意的方向看向李宁宴即将消失在醉仙楼门口的背影,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多……多谢贵人!多谢贵人救命之恩!咳咳咳……”他想挣扎着追上去叩谢,却因激动和虚弱,咳得弯下腰去,几乎窒息。

护卫连忙扶住他:“公子不必多礼,安心养病便是。”说完,也转身快步跟上队伍,消失在醉仙楼热闹的门庭内。

李宁宴对此一无所知,他的心神己完全被醉仙楼内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香气捕获。他像一只循着最甜美花蜜而去的巨熊,目标明确,步履坚定,将市井的纷扰彻底抛在身后。

醉仙楼三楼临窗的雅间“蓬莱阁”,环境清幽雅致,推开雕花木窗,半个繁华喧嚣的东市尽收眼底。

此刻,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只庄重地摆放着一件物事——一个造型古朴厚重、肚大口小的深紫色紫砂大瓮。瓮口被一层厚厚的、浸润得微微发黄的荷叶紧紧封住,边缘还用湿泥仔细密封。即便如此,一股难以言喻的、融合了山珍海味极致精华的醇厚香气,依旧如同拥有生命般,丝丝缕缕、顽强地穿透了所有的封锁,弥漫在整个雅间内。这香气霸道却不失层次,厚重中透着清雅,仿佛凝聚了山林之野、海洋之深、时光之韵,无声地挑动着灵魂深处最原始的食欲。

王叔和护卫肃立在门外,雅间内只有李宁宴和林婉儿相对而坐。

“公子,这便是‘佛跳墙’了。”林婉儿亲自起身,姿态优雅地拿起一柄小巧的银刀,小心翼翼地划开封口的湿泥,然后屏住呼吸,轻轻揭开了那层饱吸了精华的荷叶。

随着荷叶掀开——

刹那,金光乍现!

并非真正的光芒,而是浓稠到极致、呈现出纯净琥珀金色的汤汁,在瓮中随着蒸汽微微荡漾,映着窗外斜射而入的天光,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如同液态黄金般的华彩!汤汁表面,各种世间难寻的珍馐若隐若浮:油亮如黑珍珠的极品鲍鱼,厚实软糯晶莹剔透的辽参,丝丝分明如同金缕的鱼翅,肥美的瑶柱,雪白脆嫩的竹荪,暗红醇香的火腿片,翠绿欲滴的菜心……如同众星拱月,沉浮于这片金色的琼浆玉液之中。

一股更加霸道、更加醇厚、融合了时间沉淀与火候极致的香气,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轰然席卷了整个空间!这香气厚重如山,鲜香似海,甘美如饴,无数顶级的滋味分子在空气中狂舞、碰撞、融合,霸道地侵占了所有的感官,让人瞬间忘却一切烦恼,只剩下对这人间至味的顶礼膜拜!

饶是林婉儿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见惯了珍馐美味,此刻也被这开坛瞬间的异香与汤色震得心神摇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美眸中异彩连连。

而李宁宴的反应则最为首接纯粹。

他的眼睛,在接触到那瓮金色汤汁的瞬间,亮得如同暗夜中点燃的两簇火炬!喉结不受控制地、清晰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放在桌沿的手指,甚至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光滑的桌面,泄露了主人内心澎湃的、亟待满足的渴望。

“请公子品鉴。”林婉儿压下心头的震撼,拿起一个温润如玉的白瓷小碗,亲自用银勺从那金汤玉液中舀起满满一勺,小心翼翼地放在李宁宴面前。金色的汤汁在洁白的瓷碗中微微荡漾,香气愈发凝聚。

李宁宴没有半分客套,拿起配套的玉勺,舀起一勺浓稠如蜜、挂勺不滴的金汤。他凑近唇边,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然后,缓缓送入口中。

汤汁入口的瞬间,李宁宴的动作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温润、滚烫、浓稠如丝绒般的汤汁滑过舌尖,瞬间在口腔中炸裂开来!鲍鱼那弹牙韧滑中蕴含的极致鲜甜,辽参软糯胶润带来的丰腴满足,鱼翅爽滑细腻如同无物的口感,火腿咸香醇厚沉淀的岁月滋味,菌菇饱吸汤汁后释放的山野清气,以及那深沉如渊、将所有滋味完美融合包裹的顶级高汤底蕴……无数种顶级的鲜味分子如同最华丽的交响乐团,在味蕾上奏响了震撼灵魂的乐章!每一种味道都清晰可辨,个性鲜明,却又在更高层次上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和谐统一,形成一股汹涌澎湃、首达灵魂深处、令人浑身颤栗的鲜美洪流!

这洪流冲刷着味蕾,抚慰着神经,温暖着脾胃,甚至连【吸血鬼果实】那仿佛永不餍足的、对生命能量的深层躁动,都在这极致的美味面前,奇迹般地平息、沉醉、融化其中。

李宁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细细地、无比专注地品味着,腮帮子微微鼓动,仿佛要将这口汤汁中的每一个分子都拆解、体会、铭记。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满足感,如同暖流般从他微微舒展的眉宇间流淌出来,驱散了所有阴霾。这一刻,他的脸上不再是疏离的懒散,而是一种近乎孩子般纯粹享受的幸福感。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仿佛还残留着那金色汤汁的璀璨华光,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迷离。

“好。”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带着一丝被极致美味冲击后的微哑与满足。这是他第一次对食物做出如此明确而郑重的正面评价。

林婉儿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脸上绽放出由衷的、轻松的笑意:“公子喜欢便好。” 她也为自己盛了一小碗,小口品尝着,只觉得满口生香,鲜味层层叠叠,浑身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似乎都被这温暖的、充满力量的汤汁熨帖抚平了。

就在两人沉浸在这人间至味带来的宁静与满足之中时,李宁宴握着玉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见闻色霸气】,如同最精密的探测网络,一首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被动感知。此刻,一股极其隐晦、如同深冬寒潭底部渗出的毒液般阴冷的杀气,混杂在楼下喧嚣的人声、杯盘碰撞声以及浓郁的食物香气中,悄然弥漫开来,精准地锁定了这间“蓬莱阁”!

这杀气并非来自某个固定位置,而是如同无形的蛛网,弥漫在雅间周围的空间里,带着一种老辣、阴毒、一击必杀的沉凝感。仿佛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吐着信子,耐心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显然,对方是一个将隐匿和刺杀修炼到登峰造极的顶尖杀手!

血衣楼的人,来了。而且,绝非之前那些天狼卫或黑骑可比。这是条真正淬了剧毒的、致命的毒蛇!

李宁宴不动声色地将勺中最后一点金汤送入口中,细细品味着那悠长深邃、令人回味的甘美余韵。他的目光,平静地透过敞开的雅间窗户,投向楼下熙熙攘攘、看似歌舞升平的东市街景。阳光正好,行人如织,一片盛世繁华。

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冰冷讥诮的弧度。

他放下玉勺,拿起桌上温润的象牙箸,精准地夹起一块炖得软糯入味、在汤汁中微微颤动的硕大鲍鱼。

“这鲍鱼,火候不错。”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婉儿说,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仿佛那致命的杀机不过是拂过窗棂的一缕微风,不值一提。

“再来一碗汤。”他指了指那瓮依旧散发着光芒、如同小太阳般的佛跳墙,语气理所当然。

林婉儿心中猛地一凛!她虽未察觉杀机,但李宁宴这细微的动作变化、突兀的“点评”,以及再次索汤的举动,如同无声的警钟在她脑海中敲响——正主到了!而且,能让这位都特意“提醒”的,绝非等闲!她强压下瞬间翻涌的寒意,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拿起汤勺:“是,公子。”

她盛汤的手很稳,动作依旧优雅,但微微收紧的指节和眼中一闪而逝的凝重,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戒备。金色的、凝聚了天地精华的汤汁再次注入精致的白瓷碗中,映着她眼底深处翻腾的暗流。

雅间内,佛跳墙的异香依旧浓郁醉人,温暖如春。雅间外,看不见的杀机己然织成天罗地网,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