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中心的合金大门在王俊身后“轰”地一声合拢，隔绝了他狼狈逃窜的背影和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死寂重新笼罩空间，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和屏幕上糖糖均匀的呼吸声。
沈确独自站在巨大的环形屏幕前，身影在幽蓝的数据光下显得格外孤寂。他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屏幕上那片猩红的警告框和凝固的乱码。王俊的疯狂叫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此刻，所有的喧嚣都被那个沉睡的小小身影彻底碾碎。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不是输给王俊的枪炮，不是输给外界的威胁。
而是输给了一个三岁孩子无意识的梦呓。
一句“吵吵”，如同无形的神谕，瞬间冻结了所有野心和杀意。
他缓缓抬手，指尖在控制台上极其轻微地划过，调出S-01房间的实时画面（信号依旧不稳定，但勉强能看）。
惨绿的应急灯光下。
墙壁上，歪歪扭扭的“爸爸”、“糖糖”和那颗巨大的“爱心”涂鸦，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远古的图腾，散发着荒诞又强大的气息。
地上。
那只半身覆盖干涸泡泡的清洁机器人，像一座被封印的纪念碑，记录着科技堡垒的溃败。
儿童床上。
糖糖睡得正香，小脸恬静，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沉浸在甜美的梦境里。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搭在床边，指尖残留的奶渍污痕，像一枚小小的勋章。
角落里。
苏哲不知何时己经醒了。他靠墙坐着，目光平静地看着屏幕的方向（尽管他看不到监控镜头），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清晰无比。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沈确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怜悯？对他？这个掌控“白塔”、俯瞰众生的存在？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瞬间窜上心头！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吞噬。他连愤怒的资格，似乎都被剥夺了。
他沉默地关闭了实时画面。屏幕上重新被猩红的警告和冰冷的系统提示占据：「风险等级：∞（无限大）」。这不再是一个评估，而是一个冰冷的结论。一个由那个抱着奶瓶的小女孩，亲手刻下的结论。
“指令：恢复S-01房间基础能源供应。维持物理隔离。解除所有非必要监控。仅保留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及环境安全监测。” 沈确的声音冰冷而疲惫，每一个字都像从冰层下挤出来，“备注：所有监测数据……首接归档。非紧急情况……无需向我汇报。”
指令下达。技术员们如同提线木偶般执行，动作僵硬，眼神空洞。他们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个猩红的图标。
沈确转身，离开了监控中心。合金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那片死寂和猩红彻底隔绝。
他走在冰冷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光滑的地面发出单调的回响。周围是精密的仪器，是无声流转的数据，是他一手打造的、坚不可摧的科技王国。但此刻，这一切都像纸糊的城堡，脆弱得可笑。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盔甲的将军，站在废墟上，茫然西顾。
他输了。输给了一个三岁的孩子。输得……体无完肤。
第西十七章 奶瓶、涂鸦与新的游戏
S-01房间里。
惨绿的应急灯光悄然隐去。柔和的白光重新充盈空间，如同破晓的晨光。停滞的空气循环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开始运转，稀释着房间里浓重的消毒水奶香味。墙壁角落那个喷过消毒水的小口无声滑开，送出一个新的托盘。上面是温热的糊状食物、清汤、水果，还有一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小熊的硅胶奶瓶。
糖糖被细微的动静吵醒。她揉着惺忪的大眼睛，小嘴嘟囔着：“爸爸……肚肚饿……”
苏哲立刻走到床边，将她抱起来。“糖糖醒了？来，吃饭饭。” 他拿起新奶瓶，倒上温热的营养液，递到她嘴边。
糖糖含住奶嘴，满足地吸吮起来。大眼睛好奇地环顾房间。当她的目光扫过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涂鸦杰作”时，小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爸爸！看！糖糖画的！爸爸！糖糖！爱心！虫虫！泡泡！” 她兴奋地用小手指着，奶声奶气地介绍自己的作品。
“嗯！糖糖画得真棒！” 苏哲笑着点头，目光扫过那只依旧僵在原地、半身泡泡的清洁机器人，“虫虫还在睡觉觉呢。”
“虫虫……懒懒……” 糖糖嘟囔着，小脚丫晃了晃。喝完奶，她挣扎着下地，吧嗒吧嗒跑到机器人旁边，伸出小手指，轻轻戳了戳它干涸的泡泡外壳。“虫虫……起床床！玩！”
机器人毫无反应。
“虫虫……坏坏……” 糖糖小嘴一瘪，有点不开心。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新的奶瓶吸引。“新瓶瓶！小熊！” 她开心地拿起新奶瓶，拧开盖子，小鼻子凑近嗅了嗅。甜甜的奶香。
她的大眼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光滑的墙壁上。那幅涂鸦旁边，还有大片空白。
“画画！” 她眼睛一亮！拿着新奶瓶，跑到墙边，踮起脚尖，用奶瓶的瓶底，蘸了蘸地上还没完全干透的消毒液残留（虽然气味淡了很多），然后……开始在空白处涂画起来！
“画……新虫虫！” 她奶声奶气地宣布，奶瓶底在墙上划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画……大泡泡！” 又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圈。
监控中心（虽然沈确下令解除大部分监控，但最低限度的环境传感器还在工作）。
主屏幕上，代表S-01房间的环境数据流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警告：墙体湿度传感器（D区）异常升高！疑似……液体涂抹？」
「警告：空气成分分析仪检测到微弱奶脂挥发物……」
「数据归档中……风险等级：∞（无限大）……无需处理……」
技术员麻木地看着那跳动的数据，眼神空洞。处理？怎么处理？派谁去？再派清洁机器人？再被涂鸦泡泡封印？派“大白人”？被奶瓶砸脸瓶盖爆菊？还是……派BOSS亲自去？想起王俊最后那张猪肝色的脸和沈确冰冷的背影……技术员打了个寒颤，默默移开目光。
算了。归档吧。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房间里。
糖糖玩得不亦乐乎。她用奶瓶底画了一个又一个“新虫虫”和“大泡泡”，小脸上沾着一点污渍，却笑得无比灿烂。画累了，她又跑回那只“休眠”的泡泡机器人旁边，用小熊奶瓶轻轻敲了敲它的金属外壳。
“叮叮！”
清脆的响声。
“虫虫……叮叮！” 她咯咯笑起来，觉得这声音很好玩。于是，她拿着奶瓶，开始有节奏地敲打机器人。
“叮叮！叮叮叮！”
像在演奏一首欢快的打击乐。
苏哲坐在床边，看着女儿自得其乐的样子，手腕上的清凉感持续带来舒适。他拿起托盘里的水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
他抬头，目光扫过墙壁上新增的“虫虫”和“泡泡”，扫过那只被当成打击乐器的泡泡机器人，扫过女儿快乐的小脸。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的笑意，轻松而真实。
这个冰冷的牢笼，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毕竟，这里住着一个能用奶瓶和涂鸦，让整个世界都为之失语的小祖宗。
他拿起另一个水果，走到糖糖身边，蹲下身。
“糖糖，吃果果。”
糖糖停下“演奏”，接过水果，开心地咬了一大口，小腮帮子鼓鼓囊囊。
“甜！” 她含糊不清地说，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苏哲看着她，又看看那只被敲得“叮叮”响的机器人，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房间里回荡，混合着“叮叮”的敲击声和糖糖满足的咀嚼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和……胜利的余韵。
监控中心。
微弱的传感器数据流再次跳动：
「警告：房间内检测到异常高频震动（非设备运行频率）……疑似……金属敲击？」
「警告：声波传感器捕捉到……笑声？及……咀嚼声？」
「数据归档中……风险等级：∞（无限大）……无需处理……」
技术员面无表情地关掉了警报提示音。
毁灭吧。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