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剂的药效如同沉重的潮水，裹挟着苏哲的意识沉入混沌的深海。手腕的剧痛被麻木覆盖，身体的感知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怀里糖糖细微的抽噎和紧握着他手指的力道，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将他勉强系在现实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药效缓缓退潮。意识如同搁浅的鱼，挣扎着浮出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腕支架冰冷的触感，然后是身体靠在冰冷墙壁上的僵硬。最后，是怀里那团小小的、温热的重量，和均匀轻柔的呼吸声。
苏哲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清晰。房间的光线调成了模拟夜晚的昏暗。糖糖蜷缩在他怀里，小脸埋在他胸前，己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小鼻子红红的，但呼吸平稳，不再抽噎。她的小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几根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他不敢动。生怕惊醒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酸麻的身体稍微放松一些。手腕的麻木感在消退，钝痛重新清晰起来，但比之前那种撕裂感好了许多。他低头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后怕、心疼、愤怒，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
控制面板上的数字无声跳动，显示着时间的流逝。光线渐渐变亮，模拟着黎明的到来。柔和的白光重新充盈房间。
糖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大眼睛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残留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爸爸的手指，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找安全感的小动物。
“爸爸……” 她小声嘟囔，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依赖。
“嗯，爸爸在。” 苏哲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安抚的意味，“糖糖睡醒了？”
糖糖点点头，小脸在他衣服上蹭掉泪痕。她抬起头，大眼睛环顾着房间，似乎在确认什么。当目光扫过角落，看到那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己经不在了，她紧绷的小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但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嘴瘪了瘪，带着委屈。“坏蛋……打爸爸……糖糖怕……”
“坏蛋走了。” 苏哲轻轻拍着她的背，“爸爸没事了。你看，不疼了。” 他勉强动了动被支架固定的左手，尽量让语气轻松。
糖糖的大眼睛看向爸爸的手腕。冰冷的金属支架在柔和光线下泛着冷光。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支架的边缘。“爸爸……疼疼？” 她的声音带着心疼。
“不疼了。” 苏哲摇头，用还能动的右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糖糖真乖。”
糖糖似乎相信了，小脸上的委屈褪去一些。她的大眼睛开始在房间里搜寻，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虫虫……” 她小声说，带着一丝期待和不安。
苏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透明的生态箱依旧放在那里。但里面的景象，让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那只白色的小蜘蛛，没有像往常一样伏在它精心编织的网心。它正沿着生态箱的玻璃壁，缓慢地、极其耐心地向上爬行。细长的腿交替移动，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它爬得很高，几乎要够到箱盖的边缘，然后停在那里，似乎在“注视”着某个方向——那个方向，正对着房间控制面板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嵌在墙壁里的微型摄像头。
“虫虫……爬高高……” 糖糖小声说，带着一丝惊奇。她挣扎着从爸爸怀里坐起来，小脸凑近生态箱，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只行为异常的蜘蛛。“虫虫……看什么？”
苏哲的心沉了一下。他顺着蜘蛛“注视”的方向，也看到了那个微型摄像头。冰冷的镜头隐藏在光滑的墙壁里，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沈确的眼睛。他一首在看。刚才那场冰冷的“治疗”，糖糖的恐惧和哭喊，他全都看在眼里。而现在，这只蜘蛛……它的行为，是巧合？还是某种……被引导的观察？
“虫虫……想出来？” 糖糖伸出小手指，隔着玻璃，轻轻点着蜘蛛的位置。她的小脸上满是天真和困惑。
就在这时，墙壁无声滑开小口。托盘送出。早餐。依旧是糊状食物，清汤，水果。温度适中，毫无热气。
苏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他端起糊糊。“糖糖，吃饭了。”
糖糖的注意力被食物短暂吸引，但很快又回到蜘蛛身上。“虫虫……饿饿吗？” 她看着糊糊，又看看蜘蛛。
“虫虫自己会找吃的。” 苏哲舀起一勺糊糊，吹了吹，“糖糖先吃。”
糖糖乖乖张嘴，吃了一口。眼睛却还瞟着生态箱。“虫虫……爬爬……那里……” 她指着蜘蛛爬行的方向，又指向摄像头的位置。“那里……亮亮？”
苏哲的手微微一僵。糖糖看到了？她感觉到了那个摄像头？他强作镇定。“那里是墙。虫虫可能想看看外面。”
“外面……” 糖糖似懂非懂，小口吃着糊糊，目光依旧好奇地追随着蜘蛛。
喂完饭。糖糖立刻爬到床边，小脸贴着生态箱，继续观察那只行为异常的蜘蛛。蜘蛛在箱盖边缘停留了一会儿，又开始沿着玻璃壁缓慢向下爬行，似乎在巡视它的领地，但路线总是若有若无地偏向摄像头所在的那面墙。
苏哲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女儿天真的疑问，蜘蛛反常的行为，墙壁里冰冷的镜头……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沈确不仅监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可能……在通过某种方式，引导着观察？这只蜘蛛，难道也是他“研究”的一部分？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在这个名为“白塔”的囚笼里，他们不仅是标本，更是实验的一部分。连一只小小的蜘蛛，都可能成为冰冷的观察工具。
糖糖似乎并不觉得害怕。她只是好奇地看着蜘蛛爬来爬去，偶尔小声嘟囔：“虫虫……找什么？”“那里……有什么？”
她的声音细弱，带着孩童特有的懵懂和探索欲。在这片冰冷的苍白里，这微弱的童音，像黑暗裂缝中透出的一缕微光，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苏哲伸出手，轻轻搭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感受到那温热的、真实的触感。他必须守护这缕微光。即使前路，是更深、更冷的未知。他抬头，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个微型摄像头的位置，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