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更大的岛屿,寻找靠近‘龙牙门’航线,却又足够隐蔽的根基之地!那里才是我等真正的生路!!”
“向南?深海?!”
一旁的陆修文倒吸一口冷气,老脸瞬间煞白!
“陛下!三思啊!龙船破损,余船皆伤粮水几绝,如何能经得起深海风浪?!陈老舵那‘鬼哭涡’!那深海恶风!你是知道的!!”
陆修文急急看向陈老舵。
陈老舵枯槁的脸上也布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挣扎。
他望着海图,望着那道南指的箭头,望着那片吞噬了无数船只的恐怖空白,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陛……陛下,那……那黑水洋深处,有……有吞舟的恶涡,有……有刮骨的黑风,更……更有……”
他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
“海……海寇,罗刹鬼,那……那是十死无生之地啊!!”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从陈伯身上蔓延开来,感染了所有听到的幸存者!
“深海?!不!不能去啊!”
“船会散的!我们会淹死的!”
“饿死在这里……也比喂了海龙王强啊!”
“龙牙门!陛下!去龙牙门吧!至少……至少那里有淡水!有人烟!或许……或许还能……”
“投降?找个小岛苟活?总比死在深海强!”
绝望的哭嚎!
恐惧的尖叫!
反对的声浪!
瞬间爆发!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
都更猛烈!
都更汹涌!
刚刚因海图残片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这深海的恐怖传说和现实的绝境冲击得摇摇欲坠!
人群骚动起来,无数道目光,充满了恐惧、质疑、甚至愤怒死死钉在赵正身上!
钉在他手中那块残破的海图上!
仿佛他指出的不是生路而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苏振武按着腰间的断刀,浓眉紧锁,虎目扫过群情激愤的人群,又看向赵正,看向他手中那道指向未知深海的箭头。
他经历过怒涛海战,经历过浓雾亡命。
他不怕死,但这深海,这完全未知的恐怖,连他这样的铁汉,心底也升起一股寒意。
“陛下……” 他嘶哑着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弟兄们……撑不住了……”
“龙牙门……或许……是条活路,哪怕九死一生也好过十死无生……”
陆修文更是老泪纵横。
“陛下!老臣……老臣死不足惜!可……可您……”
他看着赵正蜡黄的小脸,看着他嘴角尚未擦净的血迹,看着他挺首的、却单薄得如同纸片般的身躯,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这残躯……如何……如何再经得起深海颠簸?!”
“求陛下……三思啊!!”
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赵正面前,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沙石上,泣不成声!
压力!
如山崩海啸般的压力!
来自生存的绝境!
来自深海的未知恐惧!
来自所有人濒临崩溃的意志!
如同无形的巨手!
狠狠扼住了赵正的咽喉!
扼住了这支残存船队最后一点挣扎的生机!
他孤立在礁石,小小的身影在汹涌的反对声浪和恐惧目光中显得如此单薄、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彻底撕碎。
他的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极度的虚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蜡黄的小脸血色尽褪惨白如纸,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疯狂上涌!
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牙龈被咬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这血腥味如同最猛烈的燃料,瞬间点燃了他眼中那几乎被压灭的火焰!
不!
绝不屈服!
怒涛海战的血不能白流!
这“永不沉没”的誓言不能成为笑柄!
他猛地踏前一步,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一种顶天立地般的悲壮气势!
“都——给朕——住口!!!”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
如同受伤幼狮的怒吼!
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瞬间!
压过了所有的哭嚎和反对!
死寂!
再次降临!
所有人都被这声咆哮震住!
呆呆地看着那个摇摇欲坠。
却如同标枪般挺立的身影!
赵正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狠狠扫过每一张恐惧、质疑、愤怒的脸。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块残破的海图,如同举起一面染血的战旗!
“你们怕?!朕!也怕!”
他的声音因嘶吼而破裂,带着血沫。
“怕饿死!怕渴死!怕被蛆虫啃噬而死!!怕那吞舟的恶涡!怕那刮骨的黑风!怕那深海的罗刹!!怕得要死!!”
每一个“怕”字都像重锤砸在人们心上,承认恐惧反而让疯狂的反对声浪为之一滞。
“但是!!”
赵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比起这些!朕更怕!!”
他猛地指向北方,指向怒涛海战的方向,指向那吞噬了十万忠魂的血海!
“朕更怕!!辜负了陆相抱着朕跳海时!那最后一点不甘!!辜负了张枢密点燃‘镇海号’!那震天的怒吼!!辜负了苏都统用船头撞开血路!那粉身碎骨的决绝!!”
“辜负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为凄厉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楚!
“那沉在崖山海底!十万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十万骸骨!托着我们爬出来!”
“不是为了!像老鼠一样!找个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
“不是为了!向鞑虏摇尾乞怜!换一口馊饭!!”
“更不是为了!在这鸟不拉屎的荒滩上!绝望地腐烂!等着被蛆虫啃光!!”
赵正的声音如同泣血的控诉响彻云霄!
每一个字都带着十万英魂的呐喊砸得所有人灵魂震颤,哑口无言!
“龙牙门?”
赵正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嘲讽弧度。
“那是鞑虏的嘴边肉!”
“是土王砧板上的鱼!”
“我们这点残兵败将!这点破船烂帆!”
“靠过去?!”
“是送粮?!”
“还是送头?!”
“至于投降?”
赵正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扫过那几个提出投降的人,那目光冰冷刺骨带着一种看穿灵魂的鄙夷,让那几人瞬间如坠冰窟!瑟瑟发抖!
“怒涛海战跳下去!是殉国!”
“现在跪下去!”
赵正的声音陡然转为咆哮!
“是!叛!国!!”
“是!对!那!十!万!英!魂!的!背!叛!!”
“朕!宁!死!!”
“不!跪!!”
最后几个字如同三道惊雷带着皇帝的血性,带着不屈的脊梁,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劈得他们心神俱震!
劈得他们羞愧难当!
赵正猛地将手中残破的海图狠狠按在胸口,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兽皮烙印进自己的心脏!
“这图!是残的!”
“前路!是未知的!”
“深海!是凶险的!”
“朕!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却又蕴含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但这残图是十万骸骨之上我们唯一能抓住的一缕光!”
“深海凶险却藏着真正的生门!”
“藏着能让我们休养生息!能让我们重铸刀兵!能让我们……”
赵正的目光投向那翻滚的、未知的南方深海,眼中燃烧起焚尽一切的火焰!
“杀!回!去!的!”
“根!基!之!地!!”
“朕意己决!”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小小的身体挺得笔首,如同指向苍穹的利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
“传朕旨意!一日之内竭尽全力修补船只收集淡水,备足……三日之粮!”
“一日之后扬帆,向南,入深海!寻我新晟——不沉之岛!!”
声音落下掷地有声如同最后的战鼓敲响在这亡命天涯的孤岛!
死寂。
比深海更沉的死寂。
只有赵正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和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残破衣襟。
陆修文深深伏拜在地,老泪混入沙土。
“老臣……遵旨!”
苏振武猛地拔出腰间断刀,狠狠插在身前沙地,刀身嗡鸣!
“末将!愿为陛下前驱!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陈老舵看着胸口起伏、嘴角再次渗出血丝的幼主,看着他手中那块紧贴胸口的残图,浑浊的老眼中恐惧、挣扎。
最终化为一片浑浊的、却无比坚定的泪,他拖着残腿重重跪倒,额头深深抵在沙砾上。
“老……老汉拼了这条烂命给……给陛下带路!!”
死寂的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沉默着、挣扎着。
最终。
一个。
两个。
十个。
百个……
如同风吹麦浪缓缓地沉重地跪伏下去,无声却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反对声浪。
被赵正以十万忠魂之名,以破釜沉舟之志以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暂时压了下去。
但那恐惧的种子,那对深海的未知敬畏,那对前路的巨大疑虑,如同礁石下的暗流并未消失。
只是暂时被那“不沉之岛”的悲壮誓言和那指向深海的残图箭头强行按入了汹涌的波涛之下。
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或者彻底的沉没。
赵正挺立在寒风中,小小的手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兽皮残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角那抹刺目的猩红,在惨白的脸上如同烙印。
一日。
只有一日。
修补千疮百孔的船?
收集维系生命的淡水?
备足三日之粮?
在这贫瘠的死亡之岛?
这本身就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豪赌,而赌注是六百多条早己在崩溃边缘的性命和他赵正那摇摇欲坠的“永不沉没”的誓言。
海风呜咽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
他望向南方那片翻滚着墨蓝色波涛的未知深渊,眼中除了决绝也终于不可抑制地掠过一丝深沉的疲惫与恐惧。
钱贵蜷缩在阴暗的看押角落脸上鞭痕交错,火辣辣地疼,耳朵却竖得如同兔子将赵正那番泣血控诉和深海抉择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当听到“向南!深海!”时,他那双三角眼里怨毒的光芒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恐惧取代,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深海!那真的是十死无生之地!
这个疯子!这个妖孽!他要拖着所有人一起死!
不!不能!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眼中恐惧,最终化为一片疯狂的狰狞。
一个更加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藤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他必须逃!必须……做点什么!在驶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