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似乎想拿起旁边蛋糕盒里的一块奶油蛋糕。
然而,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鬼魂的动作顿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一滞,缓缓转过头,仔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
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满头青丝、精神奕奕的男人,眼前的男人,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脸上刻满了风霜和悲伤,浑浊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倒影。
鬼魂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下,随即变得无比清明和温柔。
他轻声开口,声音带着颤抖和释怀:
“老爸,十年前的那个下午不是你的错…我早就不怪你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张怀意眼前那温暖午后的幻象!
阳光消失了,水果的清香散了,电视的新闻声沉寂了。
死寂的房间,剥落的游戏墙纸,堆在角落的崭新电脑包装箱,还有面前这把空荡荡、只有屏幕幽幽发光的椅子…
残酷的现实瞬间将他吞没。
鬼魂看着父亲瞬间惨白、崩溃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不舍,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老爸,你该让我走了。”
张怀意浑身一软,差点站立不稳。
巨大的悲伤冲刷着他的回忆。
他看着儿子清晰但透明的魂体,看着他那充满了告别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他颤抖着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虚幻的身影抱去!
这一次,他没有扑空。
在陆离精准操控的纸屑鬼气,在这中年人身上形成一层纸屑的屏障,在这纸张的作用下,张怀意的双臂竟然真的、短暂地触碰到了儿子的鬼魂。
虽然隔着纸张触感感,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自己儿子虚幻身体传来的阴寒触感,感受到了自己手臂环绕时那份迟来却跨越生死的拥抱。
少年鬼魂静静地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带着心跳声的温暖。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释然的笑容,如同十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那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很对。是我倒霉与不幸…但是老爸…”
他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你该走出去了…十年了,你也该让我走了…”
鬼魂满足地、无比开心地笑了,笑容如同十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下午。
“老爸…再见了…”
话音落下,少年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点点荧光升起,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了几下,就彻底消散无踪。
张怀意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僵在原地。
他死死地抱着那正在消散的光点,佝偻的身躯弯得更低了,背部无声地抽动着,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十年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迟来了十年的悲伤,将他彻底淹没。
陆离静静地站在门口,目睹了这场跨越生死的告别。
感受着张怀意身上那纠缠十年的淡薄阴气随着鬼魂的消散而彻底消失,连带着那些因长期放血而蛰伏的惨白病气也一并被去除。
他心中五味杂陈,正准备无声地退出房间,留给这个可怜的父亲最后一点独处的空间。
然而,就在那少年鬼魂彻底消散的原地。
异变陡生!
一点极其微弱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淡黄色光芒骤然一闪!
一个东西凭空掉落下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少年鬼魂消散的位置。
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如同虫类蜕下的空壳,形状扭曲怪异,充满了令陆离感到恶心的——【晦气】!
陆离眼睛一眯,灰眸中瞬间爆发出冷冽之色。
“啧!”他短促的冷哼,鬼发张狂扭曲,齐齐射向那快要掉地上的“虫蜕”。
鬼发一卷,无声无息地将那掉落的恶心虫蜕卷入他摊开的手里。
落入掌心,触感冰凉滑腻,还在散发着一丝淡黄色、污秽的气息。
他嫌弃的用拇指食指夹住,提到眼前,观察了一会,却没能看出什么门路。
而他的另一只手按住怀里的《白素衣》的其中一页,源自白素衣的纸屑鬼气瞬间将其包裹成一个虫子标本。
陆离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这恶心的虫壳塞进道袍内袋。
他看了一眼还沉浸在悲痛中、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张怀意,转身就走!
冲出小楼,来到空旷的郊外路上。
陆离再次摸出那枚五帝钱,这一次,他的脸色平静到了极点。
近乎冷漠。
“找到这‘晦气虫蜕’的源头,无论它是人造的,还是鬼弄的! ”
“我来斩断这特码的因果!”
他低喝一声,将五帝钱高高抛起!
铜钱在空中急速旋转,这一次,它落地的瞬间并未滚动,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啪”地一声,首挺挺地指向了西北方向!
一股微弱、但无比清晰的、与那虫壳同源的晦气感应,化作无形的丝线,清晰地顺着自己的感应,传递过来!
陆离眼神一凛,不再有任何迟疑!
鬼发再次串起铜钱塞回口袋,他连黑伞都顾不上撑开,首接迈开双腿,朝着西北方向,发足狂奔!
他穿过略显荒凉的市郊结合部,道路两旁开始出现更多低矮的建筑和零星的商铺。
五帝钱的指引最终将他引向一个相对开阔的路边空地。
这里像是一个自发形成的出租车交接班点或临时停靠站。
几辆红黄相间的出租车随意地停靠在马路牙子边。
五六个穿着各色夹克或短袖的出租车司机正聚在一起,有的蹲着抽烟,有的靠着车门聊天吹牛,声音洪亮,带着中场休息的疲惫和放松。
“**,今天又是个淡出鸟的日子!”
“知足吧老李,你刚刚还拉了个去机场的,好歹算个大单!”
“哎,听说老张那家伙今天又没出车?他家那事…唉,十年了吧?不知道这辈子他还能不能走出去…”
“倒霉催的啊…都是苦命人罢了。”
陆离的奔跑声立刻引起了司机们的注意。
他那身狂奔后略显凌乱却依旧醒目的破旧道袍,在黄昏的光线下格外扎眼。
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司机都诧异地扭过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气喘吁吁的年轻道士身上。
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好奇。
其中一个中年司机看到这破旧道袍之后先是一愣,猛地站起身。
随即,他那双眼睛里闪过开心、兴奋和一点神秘!
他连嘴里叼着的烟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他盯着陆离那张苍白淡漠的脸,还有那身旧道袍:“大、大师?!”
陆离听到似乎有人叫自己,看向了声音源头,这有点胡茬、兴奋的中年男人脸…
他平复一下因为奔跑而被打乱的呼吸节奏,脑海飞快寻找着记忆碎片。
出租车、中年人、晦气…白素衣的老家?
‘想起来了,是送自己到解决杨菲菲那事的倒霉出租车司机啊。’
当时自己还他用一张白纸,画了一张充满自己鬼气的符纸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