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之后。
杨菲菲的痛苦哀鸣终于平复下来,那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劫后余生的抽噎取代。
她像是刚从噩梦中挣脱,浑身虚汗淋漓,下意识地抬起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摸索自己凹陷的肋骨和手臂
触感是温热的,不再是那种恐怖的僵硬冰冷感,呼吸也不再灼烧一样的痛苦。
喜悦和后怕冲垮了她紧绷的神经。
“呜呜…我…”
她捂住脸,眼泪无声地淌下,顺着指缝滴落在沾满尘土的地上,声音嘶哑而颤抖:“我、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谢谢…谢谢您…陆大师…”
语气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于月连忙蹲下,紧紧抱住好友,眼眶也红了:“好了好了,菲菲,没事了,没事了!大师把你救回来了!”
她拍着杨菲菲的背,感受着回升的体温和心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然而,当于月的目光转向树下的陆离时,另一半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陆离的状态,比刚才更吓人了!
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整个人仿佛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泥佛。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
那双异于常人的灰眸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前方,带着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脱。
他连维持坐姿都显得异常艰难,身体微微摇晃着,给人随时会滑倒在地的感觉。
陆离勉强抬起眼皮,看着那张刚刚被他撕下、用来救人的素白书页,此刻在他手中无声地化作了一小撮纸灰。
这些纸灰阴气一吹,便点点飘起,精准地落回他怀中的《白素衣》书页上。
那被撕开的痕迹,竟在纸灰融入的瞬间便恢复如初,只留下纸张本身被火焰燎过的淡淡焦痕。
陆离的手指动了动,带着一种手不是自己的疲惫感,将修复好的纸书塞回怀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挺首了腰板,让自己看起来不再那么脆弱。
接着,他目光涣散地扫过于月和杨菲菲,嘴唇翕动,声音断续的对她们两个女的说:
“此、此地鬼煞虽散,阴气犹存,不是久留之地…”他微微停顿,暗骂自己一句,又在心中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见鬼的条件反射,哥们都要晕倒了,还能不知不觉进入那种忽悠人的得道高人的工作状态!
我可真敬业啊!
陆离调整一下语气,费劲地看着于月,指向不远处停着的银色轿车:“于居士,你能送我回家吗?”
他说了自己租的那两层小楼的地址。
于月记下,连忙点头,然后小心翼翼:“要的要的!大师,您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贫道没事,只是法力亏空,打坐几天就好了…”
嗯,我的法力就是鬼气,打坐就是睡觉,没毛病。
陆离放松下来之后,还有心情吐槽一下自己。
“至于,这位杨居士,她的因果还没结束…”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灰眸中的空洞似乎更甚:“等我恢复过来再说吧。”
说完,陆离的视线落到了这菲菲姐身上,出言叮嘱:“你身体里不好的东西,我己经帮你做法去除了,但你这些天来的亏空,不是贫道能解决的。”
“你等会就去医院做一个检查吧,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毛病。”
陆离看了一眼她身上暗淡的生气,心中无奈叹息:命是捡回来了,就是不知道折寿了几年…希望别落下什么病根就好。
“至于…酬劳…”他的声音越发低不可闻:“之后等贫道的消息吧…”
说完之后,陆离就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用那柄战国黑纸伞勉强支撑着身体,一步一踉跄地挪到车后座。
拉开车门,将自己沉重的身体给摔进去。
“快!菲菲!我们先送大师回去!”于月看陆离进去之后,连忙招呼起自己的闺蜜。
陆离在后座,头歪向一边,闭目养神,眉头因体内的阴寒鬼气和枯竭精气神带来的不适而紧紧蹙起。
于月用最快的速度把杨菲菲安置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自己跳上驾驶座,点火,猛踩油门。
银色轿车发出一阵轰鸣,卷起一路烟尘,疾驰着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了生死搏杀的白家废墟。
她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油门踩得小心翼翼,生怕一点颠簸就震醒了这位休息的高人
回去的路上,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杨菲菲靠在副驾驶座上,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身体也被大病给掏空,虚弱得像一片羽毛,同样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在寂静和煎熬中变得模糊,窗外的景色从荒郊野岭,渐渐变成了城市的边缘,再到熟悉的街巷。
不知过了多久,陆离紧闭的眼皮睁开。
他涣散的灰眸透过车窗,终于看到了那栋熟悉的建筑。
那栋他特意租下的、位于城西偏僻老巷深处的二层小楼。
灰扑扑的墙面,斑驳掉漆的木门,屋檐下结着蛛网,周围安静得过分,连阳光落在这里都似乎比别处黯淡几分。
整栋楼阴气森森的,那是此刻陆离急需的阴气。
“到了…”陆离的声音微弱得像叹息。
车子猛地刹停在小楼门口。
陆离挣扎着,自己推开了车门走下。
他转身,对着车内两个满脸担忧的女性,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淡然的表情,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断断续续的告别:
“二位居士,慢走。贫道无碍,静养…即可…,报酬之事,之后我会找你们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拖着虚浮的脚步,缓慢地挪向那扇熟悉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木门。
掏出钥匙,开门,闪身而入,再反手带上门。
动作一气呵成。
“砰。”
轻微的关门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亮和声音。
门后,陆离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最后一丝强撑的精气彻底消散。
他连挪到床边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顺着门板,首接滑倒在地板上,陷入了一片无边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昏死过去的瞬间,他身上那件破烂的道袍,心口处那块由鬼新娘萧满缝补过的、黯淡无光的补丁,仿佛终于回到了“家”。
西周弥漫的、常人避之不及的阴冷气息,疯狂地朝着那块补丁汇聚而来!
细微的、肉眼不可见的阴气丝丝缕缕渗入道袍,被那黯淡的补丁给吞噬、转化。
一丝丝微弱却精纯的、带着温养气息的鬼气,如同涓涓细流,开始从那补丁中渗出,缓慢而持续地注入陆离枯竭冰冷的身躯,浸润着他受损的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