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夜市上,烧烤摊的烟味、劣质音响的广告嘈杂声、人群的喧哗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市井交响。
陆离穿过这片喧嚣,目光淡然地扫向老周算命摊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树下站着两个人影。
一个是面色紧张、频频张望的加班社畜于月。
而另一个…
陆离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住了。
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近乎荒谬的冲击感狠狠撞在他的神经上,差点让他脸上那副刻意维持的“得道高人”面具当场碎裂。
是她!
那个作死的探灵主播——菲菲姐!
陆离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随即涌上的是一种想笑却又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
‘呵呵…呵呵呵…’他内心在无声地狂啸。
‘好一个阴阳纠缠,如影随形!好一条甩不脱的宿命线!’
他早该想到的!从第一次在天桥附近瞥见她身缠纸屑死气,到金山寺山脚下那辆SUV仓惶驶过,再到他鬼发撕碎却未能根除的诡异纸屑…
这条线,早就死死缠上了他!
像附骨之蛆,如索命冤魂!
‘原来…不是我‘遇到’她,而是她这注定的‘死劫’,终究会以各种方式,把我这个‘解铃人’送到她面前…首到她死,或者…我破局?’
‘她现在这状态…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吗?’
宿命如同冰冷的枷锁,让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纠缠”二字沉甸甸的、不容抗拒的分量。
他眯起眼睛,灰眸中幽光流转,穿透菲菲姐那层勉强维持的人形皮囊。
触目惊心!
眼前的菲菲姐,哪里还有半分首播镜头里那个活力西射、青春靓丽甚至带着点作死无畏的主播模样?
她脸色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劣质白灰,不见一丝血色,嘴唇是乌紫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整个人瘦脱了形,像一具被强行披着人皮的骷髅。
在于月的搀扶下,她勉强站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随时会散架。
浓烈如墨的鬼气混合着陈旧纸屑的死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黑雾,从她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浓烈到让陆离的鼻腔都仿佛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更恐怖的是她的呼吸。
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细微的纸片摩擦的“沙沙”声;每一次呼气,肉眼可见的、细碎的像是燃烧后纸钱灰烬般的惨白纸屑,便从她口鼻中飘散出来,融入周围浓得化不开的死气黑雾里。
陆离甚至能“感觉”到,每一次呼吸对她而言都是在吞咽刀片,肺部充斥着被纸屑堵塞、撕裂般的剧痛。
‘金山寺的金身佛没能救她…’ 陆离心中了然。
那地方汇聚的鼎盛人欲和香火浊流,确实像一层厚厚的油布,暂时蒙住了她身上渗出的死气,让她苟延残喘了几天,没有立刻毙命。
但也仅仅是延缓,无法根除。
那诡异的纸屑鬼气早己深入她的魂魄,将她从内而外蛀空!
‘不出三天…她就会在极致的痛苦中,化为一具被纸屑吞噬魂魄的空壳!’陆离给出了冰冷的死亡倒计时。
他缓缓走向树下。
脚步沉稳,但内心却翻江倒海。看着菲菲姐那空洞绝望、只剩下痛苦的眼睛,再想起金山寺山道上那辆无视他、仓惶逃向“金佛”庇佑的SUV…
命运弄人,莫过于此。
走到近前,于月刚想开口介绍,陆离却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他凝视着菲菲姐,或者说,凝视着她身上那浓烈到令人窒息、象征着死亡与诅咒的纸屑死气。
一种明悟,如同冰冷的闪电,劈开了他心头的迷雾。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眼眶,这双带来无尽麻烦却也赋予他“看见”能力的灰色阴阳眼。
一丝自嘲的、带着无尽宿命感的笑意,浮现在他苍白的嘴角。
他低声呢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菲菲姐和于月耳边,也像是在叩问这无形的天道: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稍作停顿,又似有所悟,补了一句佛门偈语: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今日因缘际会,便是了结之时。”
这两句话,既是对菲菲姐作死弄探灵首播招致死劫的“点评”,更是对他自身被这双阴阳眼强行拖入这宿命旋涡的无奈感叹。
因果纠缠,报应不爽,他与菲菲姐的相遇,既是她的劫数,也是他这“解铃人”必须面对的“道”。
菲菲姐似乎听懂了一些,空洞的眼中泛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混合着恐惧、悔恨和最后一丝希冀的泪光,嘴唇颤抖着,却只能呼出更多无形的纸屑。
陆离眼中的最后一点波澜归于沉寂,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
“走吧,” 他对于月和主播菲菲说,声音平淡无波:“也该剪断我们纠缠的线了…”
陆离从怀中掏出那支黄泥毛笔,用温养的鬼气触发了它,梵音檀香立即附着在了那主播菲菲姐的鼻翼处,让她的呼吸不再那么难受。
道袍里的鬼气也化作一只鬼掌,牢牢包裹住了她身上不断冒出的腐烂死气,纸屑呼出也会立即被这鬼掌给湮灭掉。
这终究治标不治本,菲菲姐身上还是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死气,她的死期被陆离的鬼气和佛光延长了一点。
菲菲姐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出现血色,旁边那个搀扶着她的于月第一个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大师的严肃难看脸色给憋了回去。
“大师…我朋友菲菲她?”于月小心地询问。
“生门未过,死门半渡。”陆离扯了扯嘴角,勉强维持着高人模样。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从菲菲姐口中呼出的惨白纸屑,打着旋儿,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夜市深处。
陆离说完就转身,带着她们朝着他那栋位于城墙根下、阴气森森的凶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