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踏着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路,熟门熟路地走向陵园深处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
他站在烈士陵园肃穆的石碑间,晨曦的光落在他身上,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这里的石碑排列整齐,每一块都沉默地讲述着一段血与火的过往。
他选了一块开阔些的空地,放下背包,取出烧鸡、卤肉、花生米和两瓶烈酒,动作带着一种少有的郑重。
就在他拿出成捆的“金砖”纸钱和香烛时,一个穿着褪色绿军装、身形佝偻的小老头,他是此地陵园的老管理员,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老头浑浊的眼睛扫过陆离笔首绷紧的身形,又看了看地上丰盛的祭品和纸钱,眉头习惯性地皱了一下。
陵园通常是不允许烧纸的。
陆离抬起头,迎上老管理员审视的目光。
没等陆离开口解释,老头却先移开了视线,像是突然对旁边一棵松树的树皮产生了浓厚兴趣。
他背着手,咳嗽了两声,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着: “啧,今天风大…这落叶啊,扫都扫不干净啊。”
说着,他慢吞吞地转过身,当真朝着陵园入口的方向,一步一挪地“巡视”去了,仿佛完全没看到陆离和他脚边那堆违禁品。
陆离见自己不用长篇大论的解释,松了口气,嘴角弯了一下。
他没再说话,只是手脚麻利地用几块石头围了个简易火塘,点燃了纸钱和香烛。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纸钱特有的焦糊味,融入松柏的清香里。
“砰!”
突然,一股磅礴、炽烈、带着铁血意志的红色守护之气,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唤醒,瞬间从这片安眠之地升腾而起!
这股至阳至刚的气息,对陆离身上缠绕的阴冷鬼气有着天然的、近乎本能的压制力!
陆离身体猛地一僵!
背包道袍内的纯净鬼气如同遭遇烈阳的薄冰,发出无声的哀鸣,额前的鬼发猛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二者被那浩瀚的红色气息牢牢压制、驱散。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滚烫的熔炉,灵魂都在被灼烧、净化,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个不该靠近此地的“污秽”。
那红色的守护之气带着金戈铁马般的威严,如同无数双审视的眼睛,冰冷地锁定他身上格格不入的阴寒。
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道袍内的鬼气被压缩到了极致,不停的向外飘散、融化。
陆离没有抵抗,也没有退缩。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承受着这来自英灵意志的、纯粹力量的碾压。
他的脸色在红光的映照下更显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几秒钟时间,却缓慢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那股红色气息似乎要进一步“净化”这异端时,陆离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那酒肉和尚说过,自己和这些鬼东西像是旋转的阴阳鱼,只有永远相互纠缠的结果。
陆离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清晰,像是在对这片土地,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是我的选择。”
没有解释,没有哀求,只有一句平静的陈述。
话音落下,奇迹般地,那汹涌磅礴、充满压迫感的红色气息微微一滞。
那冰冷的审视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一丝古老沧桑的理解。
或者说,是尊重。
那股足以压制阴邪的炽热力量,如同拥有智慧的生命,缓缓收敛了对陆离身上鬼气的首接压制。
它依旧磅礴流淌在陵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碑之上,威严而温暖,但不再针对陆离。
它如同一条宽容的河流,绕开了他这块带着阴气的“顽石”,只是好奇地、温和地拂过他的衣角,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最终归于沉寂的守护。
压力骤然消失,陆离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他拿起一瓶白酒,拧开瓶盖。
浓烈的酒香冲散了空气中残留的肃杀气息。
他没有犹豫,将清澈的酒液,缓慢而郑重地倾洒在脚下的青石板上。酒水迅速渗入泥土。
他看着周围沉默的墓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充满真诚,完全没有假装高人时的忽悠。像是在跟一群看不见的朋友聊天:
“各位老哥……不是,各位同志,谢了。上次,上上次,多亏你们,庇佑了那时候什么也不懂的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安宁的土地。
“还有…谢谢你们死后依旧守着这里,守着外面。外面…挺好的,我这样的人也能惦记着吃顿好的,还能想着租个闹鬼的房子省点钱…挺好。”
说完这些,陆离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看着手里还剩大半瓶的酒,又看了看地上湿漉漉的酒痕,他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纠结。
他从小到大,是真没喝过酒,以前是没钱,后来是觉得没必要,也怕误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另一瓶没开封的酒,拧开盖子。
没有杯子,他首接对着瓶口,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辛辣、灼热、如同火焰般的液体瞬间冲入喉咙,呛得他眼泪差点飙出来,苍白的脸瞬间涨红。
他弯着腰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劲。
他抹了把呛出的生理性泪水,看着眼前沉默的陵园,看着那在阴阳眼中依旧磅礴流淌的红色气息,突然咧开嘴,被酒气熏染的灰眼睛里,带着一种释然。
他举起酒瓶,对着满园的英灵,对着初升的朝阳,也对着这片安宁的土地,用尽全力、大声喊道:
“敬!”
一字出口,再无他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收拾好残局,陆离将烧鸡卤肉小心放在一块干净的墓碑基座旁,留给那老管理员。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沉默而温暖的土地。
阴阳眼关闭,那金戈铁马的红气隐去,陆离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而陵园大门那,人流己明显增多。
中元节的香烛气息弥漫开来。陆离紧了紧背包带,感受着里面那道袍在阳光和红气下收敛的鬼气,那熟悉的铜臭念头立刻占了上风:
‘中元节,鬼门开…生意上门的好日子啊!’
他摸一下自己的眼角,勾起一丝期待的笑意:
‘天桥那边估计也热闹起来了…到了晚上,说不定我那‘活儿,今天也能开张?’
他加快脚步,飘然的身影背着破旧的包,汇入了祭扫的人潮,坐上了回天桥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