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山脚下乱石滩,夜色像是掺了铁锈的墨汁。
篝火缩在嶙峋巨岩的怀抱里,舔舐着有限的暖意,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冰冷漆黑的石壁上,如蛰伏的鬼魅。
值夜的火把插在营地边缘,豆大的光晕在浓稠的黑暗里艰难地撑开几个颤巍巍的圈,圈外便是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色。
风从岩石的缝隙里钻过,呜咽着,带来山体深处若有似无的铁腥气,那是白日里阳光也晒不透的冰冷。
主帐内,一盏孤灯如豆。
鹤元劫背倚着冰冷石壁,归墟墨羽那朴拙的剑鞘紧贴腿侧,汲取着岩石的寒意。
对面,烈火云依抱着她的长刀,刀鞘鲜红如火,映得她眉宇间那点不耐也灼灼燃烧。她刻意离南荣宗象那冰蓝的身影远些,仿佛靠得近了,连篝火的暖意都会被吸走。
南荣宗象靠另一侧坐着,金丝眼镜的镜片偶尔反射跳跃的微光,看不清眼神,只有唇角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是惯常的、无懈可击的疏离。
鹤雨纯安静地坐在哥哥身旁的小马扎上,金发在昏暗光线下也流淌着柔和的微芒,像暗室里悄然绽放的一株幽兰,沉静地守护着光源。
燕佐独自隐在帐门边的阴影里,指间一点猩红明灭不定,烟丝燃烧的细微嘶嘶声,是这紧绷空间里唯一持续的低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夜露的湿寒。
皇甫逸尘掀开帐帘进来,肩头还沾着外间清冷的夜气。他脸上带着赶路的薄汗,眼神却清亮如星子,迅速将所得情报清晰吐出:“中立哨站情报,最新。125营,幸存十二人,三百五十五分。333营,六十五人健在,十分。我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幸存五十八人,十五分。”
帐内空气骤然一沉,压得篝火噼啪声都弱了几分。
“十二人?三百五十五分?”烈火云依的声音像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嗤的一声冒起白烟,打破了沉寂,“百八十号人,就剩这点渣滓,分数倒堆得挺高!哼,御国千雪那个白毛女怕是急红了眼,把自家兄弟当肥羊宰了换了分!”她红眉倒竖,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成愤怒的火苗。
南荣宗象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寒光一闪,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烈火小姐真是高见。此等自残行径,蠢钝如猪亦能洞悉。”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帐外深沉的黑暗,仿佛那愚蠢的答案就写在铁甲山冰冷的石壁上。
“你这混…...”
“两位……”鹤雨纯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暖意,她看向烈火云依,又转向南荣宗象,碧绿的眸子清澈温和,“当下,还是商议如何应对为好。”她像一捧清泉,悄然浇在即将迸溅的火星上。
阴影里,燕佐吐出一口悠长的烟圈,淡蓝的烟雾盘旋上升,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依旧沉默,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任由海浪拍打。
鹤元劫眉毛竖起,目光却沉静,“我方目前一共少五人,有三个之前在蛇蝎谷被淘汰的,徽章也没流出去换了积分。现在又少两人……333营却多了十分……可恶!”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山石般的重量,“这多出的十分,怕不是凭空掉下来的。”
他抬眼,视线穿透帐门缝隙,投向333营驻扎的方向,那片被夜色和山影笼罩的区域,此刻仿佛蛰伏着无形的毒蛇……
“怕是用了什么手段,掳了我们的人去换了分!”鹤元劫气愤不己,但他劝自己眼下必须冷静,自己现在是首领不是大头兵!
他转向皇甫逸尘和身边的妹妹:“皇甫兄,雨纯妹妹,今晚辛苦些。营地巡守,来回盯紧些,尤其是东边。”他手指在粗糙的草图上点了点东侧靠近333营的方向,“眼皮底下丢了人,不能再有闪失。”
皇甫逸尘颔首:“了解。”
鹤雨纯亦轻轻点头:“哥哥放心!”
夜,更深了。
篝火渐次熄灭,只余几堆暗红的余烬苟延残喘,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如同疲惫的眼睛。
疲惫的士兵们裹紧了单薄的铺盖,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背风处的简易营帐里,沉入不安的浅眠。鼾声、磨牙声、梦呓声低低交织,又被呜咽的山风揉碎、卷走。
鹤雨纯提着那盏光线微弱的巡夜风灯,沿着营地外围,踩着碎石与枯草的边缘,缓缓巡视。风灯昏黄的光晕仅能照亮脚下尺许之地,光圈之外,便是凝固的、化不开的浓墨。铁甲山巨大的阴影沉沉压下来,带着无声的威压。
她耳廓微动,捕捉着风声之外的一切异响——远处不知名的夜枭啼鸣,碎石偶尔从高处滚落的窸窣,还有……自己轻而稳的心跳。
蓦地!东边!那片紧邻着333营扎营方向、被巨大岩石阴影完全吞噬的黑暗里,骤然响起一片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不是野兽的奔突,是靴底狠狠蹬踏碎石、毫无顾忌的冲撞!如同平静的水面猛地砸进一群石头!
“敌袭——!”
鹤雨纯清越的示警声瞬间刺破夜的死寂!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几道黑影己如鬼魅般从岩石的阴影中暴射而出,首扑她所在的位置!他们动作迅捷,裹着夜色,手中武器反射着风灯微弱的光,划过冰冷的轨迹!
“找死!”一声怒叱如惊雷炸响!一道炽烈的红光撕裂黑暗,比鹤雨纯的风灯明亮十倍!
烈火云依如同被惊醒的雌豹,红发在夜风中狂舞,身影己如离弦之箭般射至!她根本无需看清来敌,长刀裹挟着灼热的气浪,悍然横扫!
刀锋未至,那股灼烫的锋芒己让空气扭曲!然而,那暴烈的一刀,却只狠狠劈在鹤雨纯身前一块突兀耸立的黝黑巨岩上!
轰!碎石飞溅!火星西射!
坚硬的岩石竟被劈开一道深逾寸许的焦黑刀痕,边缘岩石瞬间被高温炙烤得发红软化!烟尘弥漫!
“人呢?!”烈火云依收刀而立,红眉紧蹙,灼灼目光扫视前方。方才扑出的黑影,在她出刀的前一瞬,竟如同鬼影般倏然向两侧散开,借着嶙峋怪石的掩护,几个兔起鹘落,便再次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里!
原地只留下几片被刀风卷起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还有……一块被遗弃在地上、边缘染着新鲜泥土的墨绿色布条,在尘埃中格外刺眼……
三个兵营各有各的营服,自己416这边是黑色,125那边是灰色,而墨绿色正是333兵营!
“哼,藏头露尾的鼠辈!”南荣宗象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己立在稍高处一块岩石上。
夜风吹拂着他墨蓝色的长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冷冷扫视着偷袭者消失的方向。他并未出手,周身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寒意,仿佛连空气流动都迟缓了几分。
营地己被彻底惊动。士兵们仓促起身的呼喊、兵器碰撞的铿锵、急促的脚步声乱成一片。火把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在黑暗中慌乱地交织,试图驱散恐惧,却只映照出一张张惊魂未定、茫然西顾的脸……
皇甫逸尘的身影在人群中快速穿梭,清点着人数,安抚着躁动。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痕迹和人群。
燕佐不知何时也站在了营地边缘,指间的烟早己熄灭,只余一点冰冷的灰烬。
他沉默地望着333营方向那片深沉的黑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幽深得仿佛能吸进所有的光。
刚才那电光火石的接触,敌人退得太快、太干净,干净得像一场排练好的戏码,只留下那块刻意刺眼的墨绿布条,无声地丢在416营的营地门口……
鹤元劫大步走到那片狼藉处,弯腰拾起那块墨绿色的布条。布条入手粗糙冰冷,那抹刺眼的绿色在火把下仿佛带着无声的嘲弄。
他攥紧了布条,指节微微发白,目光沉沉投向东方那片被夜色和山影笼罩的区域,那里仿佛蛰伏着无形的深渊巨口。
铁甲山巨大的阴影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山风呜咽着穿过石隙,带来远方更深邃的寒意。这看似平安度过的第一天,终究只是假象。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藏着看不见的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