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他看着那个,还在咕嘟咕嘟,冒着黑水的冰窟窿,一股劫后余生的冰冷感,从脊椎蔓延到全身。
他支撑着想爬起来。
左臂的剧痛,和刚才那不顾一切的扑倒,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捡起来。”老周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旧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塌陷,从未发生。
他就站在不远处,像一尊冰雪雕成的神祇,漠然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林苟。
“还有三十秒。”
林苟艰难地抬起头。
目光扫过冰面上,散落的其他零件……
套筒、枪管、复进簧……
还有最重要的击针和击针簧,都还在远离冰窟的安全区域。
而扳机组件,除了那几块被拍飞,侥幸落在安全冰面上的部件。
核心的扳机本身,正孤零零地,躺在他刚才扑倒时,右手拍击的位置。
离冰窟边缘,只有咫尺之遥!
他没有时间思考,老周为何如此冷酷。
肺部火辣辣地疼。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刮擦的痛感。
他咬紧牙关,用还能动弹的右手和膝盖,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行,在光滑冰冷的冰面上,留下狼狈的拖痕。
他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在安全区域的零件,拢到身前。
最后,才伸出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颤抖着,去捏那块至关重要的扳机。
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扳机几次滑脱。
冰层下,河水奔流的低沉轰鸣,仿佛就在耳边,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
林苟发狠似的,将右手塞进嘴里,用牙齿狠狠咬了一口!
剧痛让麻木的手指,恢复了一丝知觉!
他抓住这瞬间的清醒,猛地捏住扳机,将它拖了回来!
零件散落在冰冷的冰面上。
像一堆被拆碎的精密仪器残骸。
林苟跪在那里,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喷出大团白雾。
他低下头。
强迫自己,集中涣散的精神。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个冰冷的金属部件……
套筒、枪管、复进簧、复进簧导杆、击针、击针簧、扳机、扳机连杆、弹匣卡笋……
结构图,在他因缺氧而昏沉的大脑中,飞速闪过。
左手几乎废了。
只能勉强起到一点固定作用。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肺部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伸出僵硬颤抖的右手,开始组装。
动作笨拙、缓慢。
每一次微小的连接,都耗尽心力。
冰冷的金属零件,在冻僵的手指间滑脱,掉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令人心焦的声响。
汗水混杂着冰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在眉毛上凝结成冰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刺骨的寒风,如同鞭子,抽打着他在外的皮肤。
冰层下。
墨色河水的呜咽,仿佛死神的催促。
……
套筒艰难地卡入滑轨,复进簧导杆,顶着巨大的阻力压入到位……
击针簧,细小得如同绣花针。
他颤抖的手指,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将其精准地,嵌入击针尾部的凹槽。
指尖的麻木感,越来越重。
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斑。
“十秒。”老周的声音如同丧钟。
林苟猛地一咬牙。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右手食指的指尖,狠狠按在击针簧那细小的尾端!
剧痛传来,指甲几乎翻裂!
他借着这瞬间的刺痛,带来的清醒,将击针簧,死死抵住击针尾部。
用拇指的侧面,猛地一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如同天籁般的脆响!
击针簧终于就位!
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将组装好的套筒组件,猛地拍向握把!
同时,右手拇指拉动套筒尾部,完成最后的复位!
“咔嚓!”
格洛克17那熟悉的,代表待击完成的清脆上膛声,响起!
就在这声脆响,落下的同时……
林苟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冰面上。
失去了知觉。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
沉重得无法挣脱。
刺骨的寒冷,包裹着全身,深入骨髓。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微弱的热流,从胸口传来,带着一种刺鼻的药油味道,慢慢驱散了部分的寒意。
还有液体滑过喉咙的温热感。
林苟,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个狭小,简陋的营房里。
身下是硬邦邦的行军床。
盖着一床厚重的,带着浓重汗味和消毒水味的绿色棉被。
左臂的伤处,被重新包扎过,绷带下传来火辣辣的,带着清凉感的药力。
营房里,光线昏暗。
只有一盏挂在顶棚,度数很低的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药味、还有……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廉价香烟味,和劣质酒精味。
声音先一步钻进耳朵。
“……操!真他妈晦气!”
一个粗嘎的声音骂道,带着浓重的醉意。
“还以为能看场好戏,看那资本家崽子冻成冰雕喂鱼呢!结果让总教给捡回来了!呸!”
“猛哥,消消气,消消气……”
另一个谄媚的声音劝道,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那小子走了狗屎运!不过看他那怂样,在总教手下也活不了几天!到时候还不是……”
“你懂个屁!”王猛粗暴地打断了对方。
声音因为酒精和愤怒而更加响亮。
充满了怨毒。
“那杂种!他敢……他敢……”
他似乎难以启齿,自己裤裆里的遭遇。
最终化作一声狂暴的咆哮。
“老子要让他生不如死!让他跪着爬出龙渊!”
“猛哥,您看这个……”
另一个声音带着点兴奋的窃喜,像是献宝。
“那小子身上摸下来的!嘿嘿,好东西啊!那小子都冻成死狗了,还死死攥着!差点掰断他手指才弄下来!”
林苟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朝声音来源看去。
营房角落。
几张行军床,拼成的“酒桌”旁。
围坐着几个光着膀子,浑身散发着汗臭和酒气的士兵。
王猛坐在中间。
手里捏着一个扁扁的,金属质地的银灰色酒壶,正仰头灌着。
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肌肉虬结的胸膛上。
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眼神凶狠迷离,那道被林苟用表砸过的伤处,似乎更青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