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推开苏晴房门时,天刚蒙蒙亮。
桌上的油灯还剩点灯芯,结着层黑垢。他扫了眼房间,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梳妆台上的玉梳孤零零地躺着——她从不这样。
目光落在桌角,那里压着张纸。
他走过去,指尖刚碰到纸边,就开始抖。纸很薄,被他捏得发皱。上面的字是她的笔迹,却写得格外生疏,像没力气似的。
“萧玦,我走了。不必找。”
“沈清辞很好,你好好待她。”
没了。
萧玦捏着那张纸,指节泛白,纸角被攥得变形。他忽然低吼一声,将纸拍在桌上,声音震得油灯都晃了晃。
“人呢?!”他冲门外喊,嗓子哑得厉害。
小厮慌忙跑进来,吓得腿都软了:“王、王爷,王妃……没在府里,后门的守卫说,后半夜好像有动静,以为是野猫……”
“备马!”萧玦转身就往外走,披风扫过门槛,“全城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马队踏破清晨的宁静,从王府冲出去。萧玦骑在马上,马鞭挥得又急又狠,马蹄溅起的泥水甩在衣袍上,他浑然不觉。
茶馆、客栈、她去过的破庙……凡是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
下人们跪在地上回话,声音带着哭腔:“王爷,没有……都问遍了,没人见过王妃。”
他勒住马,缰绳在掌心勒出红痕。城门口的守卫说,后半夜确实放出去辆拉煤的马车,赶车的是个糙汉,没看清里面的人。
心像被掏走块,空落落的疼。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她会往哪走,不知道她除了王府,还有什么去处。
浑浑噩噩地骑马回府,路过沈清辞的别院,鬼使神差地勒住了马。
院门没关严,留着道缝。他往里看,正瞧见沈清辞坐在廊下,对面站着个穿青布衫的男人,手里拿着个锦盒。
“这料子果然好,多谢张老板特意送来。”沈清辞笑着,伸手接过锦盒,指尖在男人手背上轻轻划了下,“改日请你吃酒。”
男人笑得油腻:“沈小姐赏脸,是我的福气。”
萧玦站在门外,像被泼了盆冷水。
那些以为的“旧情”,那些觉得的“般配”,原来只是他自己的执念。他记挂的,不过是年少时那个模糊的影子,不是眼前这个笑得轻佻的女人。
真正让他记挂的,是那个会跟他呛声、会在受伤时咬着牙不吭声、会在看糖画时眼里发亮的苏晴。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她己经走了。
萧玦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把自己关在苏晴的房间里。
不吃不喝,就坐在她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手里捏着她留下的那张纸。窗外的天从亮到黑,又从黑到亮,他一动不动,眼窝深陷,胡茬疯长。
下人们急得团团转,想去请太医,被他一句“滚”骂了回来。
第西天早上,城外传来消息。
有人在护城河下游发现了一具女尸,泡得发胀,身上穿的月白襦裙,正是苏晴常穿的那件。手里还攥着枚玉佩,上面刻着个“晴”字,是他去年生辰送她的。
消息传到王府时,萧玦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哐当”巨响。
他疯了似的往城外跑,鞋都跑掉了一只,光着脚踩在石子路上,血珠渗出来,他浑然不觉。
河边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仵作正准备盖白布,看到萧玦,吓得赶紧让开。
他扑过去,一把掀开白布。
那张脸己经看不清了,变形,可那身衣服,那枚玉佩……不会错的。
“苏晴……”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手去碰她的脸,指尖碰到的是冰凉的僵硬,“苏晴,你醒醒……你看看我……”
没人应。
他把尸体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件稀世珍宝。尸体很重,他却抱得稳稳的,眼泪砸在尸体冰冷的脸上,混着河泥,糊成一片。
“你不是要和离吗?我同意了……你回来跟我说啊……”
“你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那些秘密,那些苦衷……我都告诉你……”
他哭得像个孩子,声音嘶哑,一声声撞在围观人的心上。
那天,萧玦抱着尸体在河边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小厮去扶他时,发现他鬓角的头发,全都白了。
消息传遍京城。
茶馆里说书的,把靖王哭尸的事编成了段子,说他对王妃用情至深,感天动地。
“真是痴情啊……”
“可惜了,王妃年纪轻轻的……”
萧玦对外面的传闻无动于衷,他只是坐在书房里,着那枚带血的玉佩。
他们不懂。
他失去的不是一个王妃,是他的全世界。是那个能让他觉得活着有滋味、能让他想抛开所有秘密的人。
而此时,江南的一条小船上。
苏晴正趴在小桌前,看着摊开的地图。
头发被剪得很短,刚到耳际,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穿件灰布短打,领口敞开着,露出点锁骨,看着像个清秀的少年郎。
老三蹲在旁边,手里啃着个窝头,含糊地说:“阁主,刚收到消息,影子在苏州府露面了,跟个药商走得近。”
苏晴抬起头,眼睛亮得很。她用指尖在地图上点了点苏州的位置,指甲在粗纸上划出浅浅的印子。
“确定吗?”
“确定,是咱们在苏州的人亲眼瞧见的,他手腕上那个金属玩意儿,错不了。”老三把窝头扔掉,抹了把嘴,“船家说,再有两天就能到苏州码头。”
苏晴点点头,把地图折起来,塞进怀里。
她走到船头,扶着船舷。
两岸的柳树绿得发亮,河水哗哗地流,带着点水草的腥气。风拂过她的短发,吹得脸颊有点痒。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很淡,却很亮。
萧玦,沈清辞,京城的红墙绿瓦,那些哭哭笑笑、吵吵闹闹的日子……都过去了。
影子在江南,芯片的秘密在江南,她的家,也该在不远的地方。
小船缓缓驶离岸边,破开水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朝着远处的烟波驶去。
苏晴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岸,抬手理了理衣襟。
未来的路还长,但这一次,方向盘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