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是被药味呛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柳氏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个黑陶药碗,眉头皱得像团拧住的布:“可算醒了,快把药喝了,靖王派来的大夫说这药得趁热。”
药汁黑乎乎的,闻着就苦。苏晴皱着眉坐起来,刚要伸手接,就听见柳氏又说:“说起来也奇了,靖王今早竟派人送了两盒蜜饯来,说是怕你嫌药苦。”
她指尖顿了顿,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顺着喉咙往下滑,刚要咧嘴,柳氏己经递过颗梅子糖。含在嘴里,酸甜味冲淡了药味,苏晴心里却有点发沉——萧玦这举动,到底是关心,还是另一种试探?
正想着,丫鬟进来回话,说靖王在客厅等着,说是来看看她身子好些没。
苏晴心里咯噔一下,忙披了件外衣下床。铜镜里的人脸色还有点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看着倒真像病了一场。她拢了拢头发,跟着柳氏往客厅走,脚步越近,心跳越乱。
萧玦坐在客座上,手里把玩着个茶盏,见她进来,抬眼道:“好些了?”
“劳王爷挂心,己经没事了。”苏晴福了福身,不敢抬头看他。
“昨晚怎么回事?”他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情绪,“本王问过侍卫,你晕倒前,身边确实有两个人。”
苏晴捏着袖口的手紧了紧,脑子里飞快地转。说不认识?他肯定不信。说认识?又说不清来历。正卡着壳,柳氏在旁边打圆场:“许是些不长眼的小贼?灯会人杂,婉儿许是被吓到了。”
萧玦没接柳氏的话,目光还落在苏晴身上。她能感觉到那视线像探照灯,把她从里到外照得透亮。
“我真不认识。”苏晴咬着牙,声音低了些,“就是……突然头疼,没看清。”
这话半真半假,头疼是真的,没看清也是真的——那些碎片似的记忆太乱,根本拼不出完整的模样。
萧玦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也是,人多眼杂的,看不清正常。”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既然没事,本王就不打扰了。三日后是你及笄礼,本王再来。”
苏晴愣了愣,及笄礼?柳氏之前提过,原主的生辰就在这几日,她倒忘了。
送走萧玦,苏晴回到房里,从枕头下摸出那块玉佩。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能看见玉佩边缘有处细微的磕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她着那处磕碰,脑子里又闪过些模糊的画面——雨夜里的陷阱,还有这块玉佩被她攥在手里的温热感。
“阁主……”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晴猛地抬头,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她把玉佩塞进袖袋,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这夜阁到底是什么地方?她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正烦着,丫鬟进来送点心,说外面有个货郎在叫卖,说是有新奇的玩意儿。苏晴没心思看,刚要摆手,忽然听见货郎的吆喝声里夹着句奇怪的话:“上好的绣线,青的像夜,白的像雪——”
青的像夜,白的像雪?
苏晴心里一动,让丫鬟把货郎叫进来。货郎是个干瘦的汉子,肩上挑着个担子,见了苏晴就点头哈腰:“姑娘要点什么?小人这儿有最新的花样子,还有南边来的珍珠粉。”
苏晴的目光落在他担子角落的一个布包里,声音平静:“你刚才说的青绣线,给我看看。”
货郎眼睛亮了亮,忙摸出个线轴:“姑娘好眼光,这线色正,牢实——”
他递线轴的瞬间,手指在苏晴手背上飞快地敲了三下。
苏晴浑身一僵,这动作太熟悉了,像某种暗号。她不动声色地接过线轴,指尖在他手背上回敲了两下——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货郎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又很快掩饰过去,嘴里继续念叨着价钱。苏晴付了钱,让他离开,手里攥着那根青线,指节都泛白了。
回到桌边,她把线轴拆开,里面果然藏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影子在查王府密道,需阁主示下。”
影子?王府密道?
苏晴的头又开始疼,这次比昨晚更厉害,眼前像有无数碎片在飞——戴着面具的人,错综复杂的地道图,还有萧玦那张冷脸……这些画面搅在一起,疼得她首吸气。
她捂着额头蹲在地上,想把纸条烧掉,可指尖抖得厉害,连火折子都捏不住。
“姑娘您怎么了?”丫鬟听见动静进来,吓得脸都白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苏晴摆着手,把纸条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纸浆粗糙得刺嗓子,可她不敢留下一点痕迹。
等头疼劲儿过去,苏晴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全是冷汗。影子在查靖王府的密道?那岂不是说,萧玦可能有危险?
她和他不过是被绑在一起的陌生人,按理说不该在意。可一想到昨晚他抱着她往马车跑时,手臂的力度和急促的呼吸声,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有点闷。
这事儿到底管不管?
正纠结着,外面传来萧玦的声音,说是落下了东西,回来取。苏晴心里一紧,忙让丫鬟出去应付,自己赶紧把那轴青线藏进梳妆台的暗格里。
刚藏好,萧玦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玉佩——是他昨天落在这儿的。
“王爷怎么亲自回来了?让下人来取就是。”苏晴强装镇定,给他倒了杯茶。
“顺路。”萧玦接过茶,目光扫过她发白的脸,“又头疼了?”
“没有,许是没睡好。”苏晴避开他的视线,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口,指尖还在发颤。
萧玦没说话,忽然起身走到梳妆台边,拿起上面的一支银簪:“这簪子倒是别致。”
苏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暗格就在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她攥着茶杯,指节都快嵌进瓷杯里了。
好在萧玦没多留,拿着银簪看了两眼就放下了,转身往外走:“及笄礼那日,本王会让人送套首饰来,你好生歇着。”
他走后,苏晴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湿透了。她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夜阁的人能混进尚书府,说明这里也不安全。影子在查王府密道,萧玦怕是也被卷在什么麻烦里。
而她这个失忆的阁主,夹在中间,像个没头的苍蝇。
傍晚时,苏晴让丫鬟去靖王府递了个帖子,说想借本兵书看看。她没别的办法,只能借着借书的由头,去王府探探虚实——至少得弄清楚,那密道到底在哪儿,影子想干什么。
没想到萧玦很快回了话,说府里的兵书都在书房,让她明日过去挑。
第二日一早,苏晴换了身方便行动的素色衣裙,带着丫鬟往靖王府去。王府比尚书府大得多,侍卫也多,个个眼神锐利,不像尚书府的护卫那么松散。
萧玦在书房等她,桌上果然摆着几本兵书。“随便看,喜欢哪本就拿去。”他靠在太师椅上,手里翻着本《孙子兵法》,眼神却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苏晴假装专心挑书,眼睛却在打量西周。书房很大,书架顶到了屋顶,墙角有个香炉,正袅袅地冒着烟。她扫过书架后面的墙壁,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屏风,没发现什么异常。
“王爷府里,好像比别处严实些。”苏晴状似无意地说,拿起一本《六韬》翻了翻。
“王府不比尚书府,人多眼杂,不严实些容易出乱子。”萧玦头也没抬,“怎么对兵书感兴趣?”
“前几日听王爷说起边关战事,觉得挺有意思。”苏晴瞎编了个理由,手指在书页上划过,心思却在密道上——这种老宅子,密道大多藏在书房或者卧室,书架后面可能性最大。
她假装找书,走到最里面的书架前,伸手去够最上层的书。指尖刚碰到书脊,就听见萧玦的声音:“够不着?”
苏晴吓了一跳,手一抖,书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书架的底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奇怪的是,那声音有点闷,不像砸在木板上,倒像……砸在空箱子上?
她心里一动,刚要再试探,萧玦己经走了过来,抬手把那本书取下来递给她:“这本太深,你初学,看这本吧。”他递过来一本《武经总要》,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笑意。
苏晴接过书,心跳得飞快。刚才那声音绝对有问题,书架后面一定有猫腻。
“多谢王爷。”她低着头,掩饰住眼里的探究,“那我就借这本了。”
“不急着走。”萧玦忽然说,“厨房炖了汤,尝尝再走。”
苏晴没法拒绝,只能跟着他去花厅。汤是乌鸡汤,炖得很烂,里面放了些滋补的药材。萧玦没怎么吃,大多时候在看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好像对本王的书房很感兴趣?”他突然开口,把一块鸡肉夹到她碗里。
苏晴的筷子顿了顿:“只是觉得王爷的书房很大,书也多。”
“哦?”萧玦挑眉,“那你觉得,书房里最特别的地方是哪儿?”
这话像在试探,又像在提醒。苏晴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话,又想起昨晚他抱着她时的样子,咬了咬牙说:“最特别的,是书架后面的墙——听起来好像是空的。”
萧玦夹菜的手停住了,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
花厅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连窗外的鸟叫声都好像停了。苏晴攥紧了筷子,等着他发作,心里却莫名地不害怕,反而有点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萧玦忽然笑了,把那块鸡肉放进她碗里:“你倒是比我想的,胆子大些。”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可这态度己经说明了一切——书房里,真的有密道。
苏晴的心沉了下去。影子在查密道,萧玦显然也知道密道的存在,甚至可能早就察觉了什么。那他接近自己,到底是因为她像沈清辞,还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夜阁的事?
汤还在冒着热气,可苏晴觉得浑身都凉了。她看着萧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这场婚事背后藏着的东西,可能比“影子”和夜阁加起来还要棘手。
“汤快凉了。”萧玦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快吃吧,吃完我让人送你回去。”
苏晴低下头,舀了勺汤送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