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衣暗讥

2025-08-24 4618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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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榻的冰冷,如同最严苛的烙印,深深沁入骨髓。云昭在一种半昏半醒的混沌中沉浮。身体里,洗髓池霸道的灵粹与九转冰莲丹磅礴的药力依旧在无声地角力、融合,带来阵阵深入骨髓的酸痛和难以言喻的虚脱。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牵扯着体内尚未完全愈合的暗伤。那件崭新的、绣着云纹剑徽的雪白亲传弟子服包裹着她,柔软的衣料贴在新生却依旧布满细密伤痕的肌肤上,带来微弱的刺痒感,像无数小虫在爬。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自己被轻柔地抱起。清冽如雪后初霁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是那个人……身体被移动,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极致寒冷,穿过回廊,最终被安置在一处相对“温暖”些的地方——寒玉殿偏殿的一间静室。身下是铺着厚厚雪貂绒的软榻,隔绝了地面的寒气。

当云昭再次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时,天光早己大亮。

静室不大,陈设简洁到近乎空旷。西壁依旧是深蓝色的寒玉,但温度比那寒玉寝殿温和许多。一扇雕着冰梅的窗棂半开着,外面是几株覆着薄雪的虬劲梅树,冷冽的空气带着梅花的暗香涌入。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钻心的酸痛立刻从肩胛和左小腿传来,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依旧虚弱得像一团棉絮,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干渴得如同沙漠,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

吱呀——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水绿色侍女服饰、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少女端着一个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米粥。

“你醒啦?”圆脸少女看到云昭睁着眼,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喜色,声音清脆,“我是青黛,奉宗主之命照顾你。”她快步走到榻边,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动作麻利地扶起云昭,在她身后垫上一个柔软的靠枕。

“来,先喝点灵米粥,暖暖身子。你刚经历洗髓,身子虚得很,得慢慢养。”青黛端起温热的粥碗,用玉勺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递到云昭唇边。

米粥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药草味钻入鼻腔,唤醒了沉睡的饥饿感。云昭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和滋润。粥煮得很烂,入口即化,带着灵米特有的清甜和一股温润的药力,缓缓流入空瘪的胃囊,抚慰着翻腾的脏腑。

青黛喂得很慢,很耐心,一边喂一边小声说着话:“这里是宗主的寒玉殿偏殿,寻常弟子是不能靠近的。宗主吩咐了,让你安心在这里休养……你可真是……命大。”她看着云昭苍白瘦削的脸颊和身上那件明显过于宽大的雪白亲传弟子服,眼中带着惊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洗髓池啊……听说进去的人,能活着出来的万中无一!更别说……宗主还用了九转冰莲丹!”

云昭沉默地喝着粥,青黛的话语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地传入耳中。洗髓池……九转冰莲丹……这些陌生的词汇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她只知道,自己活下来了。从那个地狱般的乱葬岗,活到了这个冰冷如仙境的地方。至于代价……她感受着身体无处不在的酸痛和虚弱,还有那件象征着崭新身份、却让她感觉无比沉重的雪白袍服。

一碗粥见底,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丝力气,不再像之前那样虚浮。青黛又伺候着她漱了口,用温热的湿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和手。

“好了,你先歇着。我得去膳堂那边看看,给你准备些温补的药膳。”青黛收拾好碗勺,细心地替云昭掖了掖被角,“宗主吩咐了,等你稍好些,便要去‘引气阁’开始修炼基础课业。这身衣服……”她指了指云昭身上的雪白弟子服,“是宗主亲赐的亲传弟子服,可要仔细些。”

青黛端着托盘离开了。静室里只剩下云昭一人。

她靠在软枕上,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这间简洁冰冷的静室。阳光透过冰梅窗棂,在地上投下移动的光斑。寒玉墙壁散发着幽幽的冷光。空气里只有梅花冷冽的暗香和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静,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和乱葬岗的喧嚣、污浊、朝不保夕截然不同。这里是仙境,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修真圣地。可她蜷缩在这柔软的貂绒软榻上,裹着那身价值连城的雪白袍服,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格格不入。

她像一粒被飓风卷上云端的沙砾,茫然无措,不知该落在何处。

饥饿感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清晰。一碗灵米粥带来的暖意很快消散,胃里又变得空荡荡的,隐隐作痛。青黛说去准备药膳,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云昭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嘴唇,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慢慢挪下软榻。双脚落地时,左小腿愈合的骨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痛,让她趔趄了一下,连忙扶住冰冷的寒玉墙壁才站稳。她喘了口气,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出静室。

寒玉殿的偏殿回廊空旷而幽深,寒气更重。她身上单薄的弟子服根本无法抵御,冷得牙齿又开始打颤。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点方向感,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朝着来时记忆中飘来食物香气的地方挪去。

穿过几道回廊,前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碗碟碰撞的声响。食物的香气也浓郁起来。云昭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尽管每一步都牵扯着酸痛。

终于,她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各种食物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眼前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摆放着数十张长长的黑檀木桌椅。此刻并非正式的饭点,厅内人不多,三三两两身着青色道袍的内门弟子散坐着,或低声交谈,或安静用膳。大厅一侧,是一排排窗口,后面是忙碌的膳堂仆役。

云昭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膳堂内原有的氛围。

她一身雪白得刺眼的亲传弟子服,在这满目青色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滴入油彩的水。更刺眼的是她那狼狈的样子——瘦小得惊人的身体在宽大的袍服里晃荡,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额角还残留着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和一道浅浅的痂痕。她扶着门框,身体因为虚弱和寒冷微微颤抖,眼神茫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像一头误闯入狼群领地的幼兽。

所有的目光,或好奇,或惊愕,或审视,或毫不掩饰的轻蔑,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云昭被这些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头,想把自己缩进宽大的袍袖里。胃里火烧般的饥饿感催促着她,她咬了咬下唇,强忍着不适,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离她最近的一个打饭窗口。

窗口后面,一个膀大腰圆、系着油腻围裙的膳堂仆役正百无聊赖地剔着牙。看到云昭走近,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目光在她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雪白袍服上扫过,又落在她苍白狼狈的脸上,眉头立刻嫌恶地皱起,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喂!哪来的?懂不懂规矩?未到用膳时辰,一边等着去!”仆役粗声粗气地呵斥,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云昭的脚步顿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很饿,但喉咙干涩,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她指了指窗口里热气腾腾的蒸笼,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眼神带着祈求。

“啧,哑巴?”仆役嗤笑一声,声音更大了几分,引得周围几桌弟子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滚滚滚!没到时辰就是没有!别在这杵着碍眼!一身晦气!”

云昭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屈辱和无力。她攥紧了宽大的袍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乱葬岗里为半个馒头拼命的记忆汹涌而来,与此刻的难堪重叠在一起。饥饿和虚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旁边一张桌子传来几声清晰的嗤笑。

“噗……瞧见没?那就是宗主从凡间捡回来的‘宝贝’?”

“啧啧,洗髓池里滚了一遭,命是挺硬,不过瞧着……怎么还是一副叫花子样儿?”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可是‘亲传弟子’!穿得比我们都白呢!哈哈!”

“亲传?就凭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引气入体都够呛吧?宗主这是……大发慈悲收留小乞丐?”

说话的是三个围坐在一起的年轻男弟子,都穿着内门弟子的青色道袍。为首一人面容还算周正,但眼神轻佻,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正是之前在山门处失声惊呼的年轻弟子,名叫赵明。他身边两人是他的跟班,同样一脸看好戏的轻蔑笑容。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整个膳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句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云昭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出身、狼狈、虚弱、以及那件刺眼的雪白袍服,都成了他们肆意嘲弄的靶子。

周围其他弟子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同情的,有漠然的,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看客心态,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因她“一步登天”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嫉妒。

云昭的脸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带着茫然和虚弱的眼睛,此刻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狼,瞬间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凶戾和倔强!她死死地盯住那个出言讥讽的赵明,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绷紧,微微颤抖。

“看什么看?小乞丐!不服气?”赵明被她凶狠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随即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云昭的鼻子,“瞪什么瞪?难道我们说错了?不是宗主可怜你,你现在还在乱葬岗跟野狗抢食呢!装什么清高?还不快滚出去!别污了膳堂的地!”

他身边的两个跟班也跟着起哄:“就是!快滚!”

“一身破烂骨头,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羞辱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云昭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胃里的饥饿感被汹涌的怒火彻底点燃!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野性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充满威胁的嘶吼,身体微微前倾,竟是不顾虚弱的身体和腿上的伤,准备扑上去!

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极寒之地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降临!

整个膳堂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所有嘈杂的议论声、碗碟碰撞声、甚至呼吸声,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正在拍桌叫嚣的赵明,脸上的狰狞和得意瞬间僵住,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如同坠入冰窟,连血液都几乎要冻结!他身边的两个跟班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差点首接瘫倒在地。

所有弟子,包括那个嚣张的膳堂仆役,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膳堂入口处。

凌烬寒。

他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袍,墨发如瀑,身姿挺拔如孤峰雪松。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绝的轮廓,却无法驱散他周身散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气息。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平静地扫过全场,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要凝结成冰。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僵在原地、如同被冻结的小兽般、眼中还残留着未及散去的凶狠戾气和浓重屈辱的云昭身上。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那个僵首着身体、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只剩下无边恐惧的赵明脸上。

整个膳堂,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凌烬寒薄唇轻启,声音不高,清冷平静,如同冰玉相击,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力量,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明的心口:

“本尊的人,何时轮到你来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