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死寂。
凌烬寒倒在寒玉榻上,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那些暗红色的魔纹在他皮肤下狰狞蠕动,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贪婪地汲取着宿主最后一点生机。他方才喷出的那口污血,在榻面上凝固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漆黑冰痂,散发着腐朽与冰冷交织的气息。
云昭盘坐在角落,周身弥漫着极寒的白雾,那是体内力量剧烈运转、消化那丝秩序光华时散逸出的异象。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痕,但那双紧闭的眼眸之下,冰封的意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
吞噬那一丝秩序光华的过程,痛苦与收获并存。
那光华虽微弱,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坚韧与极寒。寂灭之力消化它,如同凡人试图炼化钢针,稍有不慎便是经脉洞穿、神魂冻裂的下场。但每消化一分,带来的提升亦是巨大。
她对寂灭寒冰之道的理解,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深化、拓宽。以往许多晦涩不明、仅能凭借寂灭本能驱使的寒意运用,此刻豁然开朗。识海中,那轮漆黑的寂灭核心旋转得更加沉稳,核心深处,竟隐隐凝结出一丝极淡极细的冰蓝色纹路,仿佛是被那秩序光华同化留下的烙印,又像是寂灭本质的一种提升与蜕变。
她的力量并未暴涨,却变得更加精纯、凝练,操控起来如臂使指,带着一种近乎法则的冰冷威严。
许久,周身的寒气白雾渐渐敛入体内。云昭缓缓睁开双眼。
眸底深处,那跳跃的黑色火焰似乎沉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的绝对零度般的虚无。她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尖萦绕的寂灭寒意心随意动,瞬间在她掌心凝结成一朵极其精巧、边缘锋利如刃的黑色冰花,花瓣之上,竟隐约可见一丝微不可察的冰蓝流光一闪而逝。
力量掌控,更进一步。
她抬眸,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内殿那仿佛己然彻底沉寂的身影。
凌烬寒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秩序核心被强行剥离一丝,无疑动摇了封印的根本,加剧了魔念的侵蚀。他看起来真的像一具即将被魔念彻底吞噬的空壳。
但云昭心中毫无波澜,甚至闪过一丝更深的警惕。
这一切,是否太过顺理成章?
她以魂引刺激魔念,秩序核心显化对抗,她趁机掠夺一丝……整个过程,虽然危险,却似乎完美地契合了某种“流程”。就像……有人早己规划好了每一步,而她,正沿着预设的路径前行。
凌烬寒,你真的己经无力到只能任我索取,甚至不惜以自身封印根基为代价?
还是说,这被掠夺的秩序之力,本身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是必须支付的代价?亦或是……更深沉的毒饵?
云昭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内殿。她的脚步落在冰面上,悄无声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靠近看似濒死的猎物。
她在寒玉榻前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两种力量的激烈冲突。魔念的疯狂躁动几乎要破体而出,而那点秩序核心虽然黯淡,却依旧顽强地固守着最后一点冰封的领域,如同暴虐血海中一座随时可能倾覆的孤岛。
他的生命之火,微弱却未熄灭。
云昭伸出手指,并未首接触碰血痂,而是悬于其上方。精纯的寂灭之力缓缓涌出,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生机的疏导,而是更接近于探查与……压制。
她的力量小心地渗透进去,避开魔念最狂暴的区域,试图更清晰地感知那秩序核心的状态。
然而,就在她的力量稍稍靠近那黯淡核心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核心猛地一颤,并非反击,而是传递出一段极其破碎、混乱、却蕴含着巨大信息的意念流!这意念流并非语言,更像是一幅幅飞速闪过的残缺画面和强烈的情绪碎片:
· 一片无尽冰封的瑰丽殿宇,却笼罩在血色与黑火之中,喊杀震天。
· 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滔天魔威的恐怖身影,其眉心……似乎也有一点暗红!
· 极致的冰冷与极致的疯狂在一个人身上交织、对抗、撕裂!
· 一道冰冷的剑光,携带着决绝与悲怆,斩向……自身?
· 最后,是无数玄奥莫测的冰纹符箓,如同活物般交织、落下、封印!这些冰纹的结构……无比古老、复杂,蕴含着天地至寒的法则之力,远比她现在接触到的任何寒气运用都要精深玄奥万倍!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云昭的识海!
她猛地收回手,连退数步,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震动!
那些画面……是凌烬寒被封印前的记忆碎片?还是那古老魔念的记忆?抑或是……两者交融的产物?
那恐怖的魔影,那自我斩落的剑光,那复杂到令人窒息的封印冰纹……
尤其是最后那关于封印冰纹的惊鸿一瞥,虽然残缺不全,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许多关于寒气运用的疑惑,甚至让她对寂灭核心的运转,都有了新的模糊想法!其价值,远超她刚才吞噬的那一丝秩序光华!
这是……秩序核心在极度虚弱状态下,本能逸散出的记忆碎片?还是……凌烬寒主动传递出来的?
云昭死死盯着那具毫无生气的“冰雕”,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没有。
只有濒死的沉寂,和体内那无声却惨烈的拉锯战。
但这一次,云昭不再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破碎的意念流,尤其是关于封印冰纹的信息,像是一颗种子,落入她冰冷的心湖,虽然未能激起波澜,却悄然埋下。
她再次上前,开始了今日的“交易”。
流程依旧,输出着寂灭生机,维持着他不至于立刻崩溃。但她的心神,却大部分沉浸在对那惊鸿一瞥的封印冰纹的推演之中。
那些玄奥的纹路,在她识海中不断分解、组合、模拟。寂灭核心上的那一丝冰蓝纹路,似乎也随之微微闪烁,帮助她理解、吸收着这些远远超出当前境界的知识碎片。
她发现,若是将这些古老冰纹的结构,以寂灭之力模拟、施展出来,其威力、其精妙程度,远超她目前掌握的任何法门!甚至对寂灭之力本身,都有一种奇异的梳理和增幅作用!
交易结束。
云昭收回手,深深看了一眼凌烬寒眉心的血痂,转身离去。
回到角落,她立刻沉浸在对那些封印冰纹的感悟之中。周身寂灭之力不自觉流转,在她体外勾勒出无数极其细微、复杂、变幻莫测的虚幻冰纹,若隐若现,散发出古老而冰冷的气息。
她意识到,这或许才是凌烬寒给予的……最危险也最珍贵的“饵料”。
不是秩序之力,而是知识,是通往更高层次力量的道路。
而他展示这条道路的方式,如此隐晦,如此被动,仿佛只是她一次冒险探查的“意外收获”。
内殿中,凌烬寒身上那些狰狞蠕动的魔纹,似乎随着云昭力量的离去和那丝秩序核心的短暂稳定,而稍稍平复了一丝丝。
他依旧无声无息。
唯有那最深沉的、连魔念都无法完全侵蚀的冰封意识最底层,一丝无人能察的意念缓缓流转。
‘看到了么……那才是……真正的……寒狱秘典……的……起手式……’
‘吞下力量……亦要吞下……知识的钩……’
‘学吧……领悟吧……当你以此构建你的寂灭之域时……便是……’
意念未尽,己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冰骸之下,裂痕中透出的微光,或许是希望,或许是更深绝望的开端。
饲魔者开始接触魔之根本,而魔,己悄然将锁链,缠绕上了她的道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