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寒玉承孤女

2025-08-24 4976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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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髓池中,碧绿粘稠的灵液如同最严苛的匠人,以冰与火交织的酷刑,一寸寸刮去凡胎的朽败。剧痛的潮汐在九转冰莲丹磅礴药力的镇压下,终于退去,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深入骨髓的虚脱。云昭漂浮在冰冷的池水中,意识沉浮在混沌与清醒的边缘。

污秽尽去,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肤,如初雪般细腻,却也遍布着被灵液侵蚀出的细小裂口和未愈的瘀痕,如同精美的瓷器上布满了蛛网般的冰裂纹。断裂的左小腿骨茬被粘稠的灵液包裹着,在冰莲丹药力的催动下,正发出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缓慢地对接、愈合。每一次骨头的摩擦都带来钻心的酸痛,让她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蹙紧眉头。

冰寒刺骨的池水浸泡着身体,反而成了此刻唯一的慰藉,麻痹着新生的痛楚。她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幼苗,被强行栽入这冰寒的灵壤,等待着未知的生机或枯萎。

不知过了多久。

池水的粘稠感似乎减轻了。一股柔和的托力自下方传来,将她缓缓托起。粘稠的碧绿灵液依依不舍地从她身上滑落,重新汇入池中,水面恢复平静如镜。

身体接触到偏殿内更冷的空气,激得她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云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猫般的嘤咛,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晃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高阔的、雕刻着繁复冰纹的穹顶,散发着幽幽的寒光。然后,是一抹素白。

凌烬寒就站在池边不远处。他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孤峰,素白的袍袖垂落,墨发如瀑,整个人仿佛与这寒玉殿的冰冷融为一体,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偏殿内浓郁精纯的寒气,正丝丝缕缕地主动向他汇聚,被他无声无息地纳入体内。

云昭混沌的意识艰难地转动着。是他……把自己从那个地狱里带出来的……也是他,把自己丢进了这个更可怕的冰火炼狱……现在……她茫然地看着那清冷孤绝的背影,身体深处残留的剧痛和虚脱让她无法思考,只有一种本能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依赖感。

她试着动了一下手指,想撑起身体,却发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一半是冷的,一半是那深入骨髓的虚弱。

就在这时,两名穿着水绿色侍女服饰、梳着双丫髻的年轻女子,垂首敛目,脚步轻得如同猫儿,无声地出现在偏殿门口。她们手中捧着厚实柔软的雪白绒毯,以及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同样素白如雪的崭新衣物。衣物的料子非丝非麻,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一看便非凡品。

侍女们看到池边漂浮的、赤身、伤痕累累的云昭,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异,随即迅速低下头,不敢多看。她们快步上前,动作轻柔而利落地用雪白的绒毯将云昭湿漉漉、冰冷颤抖的身体小心包裹住,然后合力将她从池水中抱了出来。

绒毯的柔软触感和一丝微弱的暖意包裹住冰冷的躯体,让云昭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她无力地靠在侍女的臂弯里,任由她们用干燥柔软的细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身上残留的碧绿灵液和水珠。动作很轻,但触及那些细小的伤口和瘀痕时,依旧带来一阵阵细密的刺痛,让她在昏迷的边缘发出模糊的呻吟。

侍女的动作愈发轻柔小心。她们为她换上那套素白的内衫。柔软的衣料贴在新生却布满伤痕的肌肤上,带来一种陌生的、略微刺痒的触感。当她们试图为她套上同样素白的外袍时,云昭虚弱地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抗拒声。这衣服……太白了……像那个人一样……冷冰冰的……她不习惯……

侍女们有些无措,看向池边那道素白的身影。

凌烬寒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被侍女裹在绒毯里、只露出苍白小脸的云昭。她像一只被雨淋透、瑟瑟发抖的雏鸟,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颊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沾着细小的水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那身崭新的、象征着玄天宗内门弟子身份的素白袍服,套在她瘦小得惊人的身体上,显得空空荡荡,更添几分伶仃。

他并未言语,只是目光在云昭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抗拒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

侍女们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不敢再犹豫,轻柔却坚定地为云昭系好衣带,整理好袍袖。宽大的袍袖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她半个手掌。

做完这一切,两名侍女恭敬地垂首退到一旁。

凌烬寒的目光重新落回云昭身上,那眼神淡漠依旧,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合格。片刻,他微微颔首,示意侍女跟上。

他转身,朝着偏殿更深处走去。侍女连忙抱起裹在绒毯里、虚弱得无法行走的云昭,快步跟上。

穿过几道垂挂着冰晶帘幕的回廊,空气愈发清冽寒冷。最终,他们停在一扇紧闭的、由整块深蓝色寒玉雕琢而成的房门前。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天然的冰纹流转,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凌烬寒袍袖轻拂,厚重的寒玉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比洗髓池更加精纯、更加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房间不大,西壁和地面皆由深蓝色寒玉砌成,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只有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巨大冰块雕琢而成的床榻——**寒玉榻**!

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如同活物般从玉榻上升腾而起,在房间内氤氲流转,温度低得仿佛连空气都要凝结成冰晶!

侍女抱着云昭,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寒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脸色微微发白。她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将裹着绒毯的云昭轻轻放在那张散发着极致寒意的玉榻之上。

当身体接触到寒玉榻的瞬间,一股比洗髓池更加霸道、更加纯粹的寒气,瞬间透过绒毯和单薄的衣物,蛮横地侵入云昭的西肢百骸!

“呃——!” 云昭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冰锥刺中!刚刚因绒毯获得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驱散殆尽!深入骨髓的冰冷让她残存的意识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细密的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又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太冷了……比乱葬岗的雪夜更冷……像被活埋进了万载玄冰之中……连灵魂都要冻结了……

侍女们看着云昭瞬间青紫的嘴唇和痛苦蜷缩的样子,眼中掠过一丝不忍,却不敢停留,恭敬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寒玉门。

房间内只剩下凌烬寒和寒玉榻上蜷缩颤抖的云昭。

凌烬寒走到榻边,垂眸看着榻上那团小小的、因极致寒冷而剧烈颤抖的身影。她像一片落在冰面上的枯叶,随时会被冻裂、粉碎。新换的素白弟子服在幽蓝的寒玉映衬下,显得愈发单薄脆弱。那张洗去污垢后、依稀可见清秀轮廓的小脸,此刻因痛苦而扭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洗髓的痛苦她熬过来了,但这寒玉榻的寒气,才是真正淬炼空灵道体、稳固根基的开始。这寒气会渗透她的骨髓,涤荡她的神魂,过程同样痛苦难当,但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生机。熬不过,便是死。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去处理积压宗务的刹那——

“……冷……”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呢喃,从云昭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凌烬寒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过头。

只见寒玉榻上,云昭不知何时,在极致的寒冷和虚脱的痛苦中,竟无意识地朝着他站立的方向蜷缩过来。一只苍白瘦弱、布满细小伤痕的手,颤巍巍地从宽大的素白袍袖中探出,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希望,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死死地攥住了他垂落的一角袍袖!

那攥握的力道是如此微弱,对一个修士而言,简首如同蚊蚋撼树。然而,那指尖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色,那微微颤抖的幅度,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无助和……不顾一切的依赖。

“别……别丢下我……” 她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吐出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字眼,仿佛在重复着生命中最深沉的梦魇和祈求,“……求你……别丢下……”

声音轻若蚊呐,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毫无预兆地划过凌烬寒万年冰封的心湖。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垂落的袍袖被那只冰冷颤抖的小手攥住,传来细微的拉扯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指尖的冰凉、瘦弱,以及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却异常执拗的力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寒玉榻的冷气冻结了。

凌烬寒低垂着眼帘,墨黑的瞳孔深处,映着那只死死攥住他袖角的、伤痕累累的手。他本可以轻易震开这微不足道的束缚,甚至只需一丝灵力,就能让这只手化为冰粉。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微弱的力道牵扯着他的袖角。寒玉殿特有的、清冽如冰泉的气息包裹着他,也包裹着榻上那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渺小存在。少女破碎的哀求声,如同最细微的风,在他耳边萦绕。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息,或许有一个时辰。

云昭攥着袖角的手,力道终于开始减弱。极致的寒冷和虚脱彻底击垮了她,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细微地、规律地抽搐着,呼吸变得微弱而绵长。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眼睫上凝结的冰晶却更厚了些,如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她陷入了更深沉的、因寒冷和虚弱导致的半昏迷状态。

凌烬寒的目光,从那只依旧固执地抓着他袖角、却己无力收紧的手上移开,缓缓落在她沉静下来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张小脸在幽蓝寒玉的映衬下,褪去了挣扎的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安宁。唯有唇瓣紧抿的弧度,还残留着一丝不肯服输的倔强。

拂晓将至。

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天光,穿透寒玉殿顶特殊的阵法,如同稀释的金粉,艰难地透过寒玉门上方雕刻的冰纹花窗,斜斜地洒落进这间幽冷的寝殿。

那缕微光,恰好落在寒玉榻上,落在云昭沉睡的侧脸上。在她沾着冰晶的眼睫上跳跃,在她苍白的唇边勾勒出一抹极淡的光晕,也照亮了她身上那件空空荡荡、却象征着一个崭新起点的素白弟子服。

凌烬寒沐浴在这微弱的晨光中,身影被拉长,投射在幽蓝的寒玉墙壁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在熹微的光线下,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暖色。

他垂在身侧、被云昭攥住袖角的左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灵光。那灵光并非攻击,而是凝聚成一道无形的、极其锋锐的剑气。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云昭身上那件褴褛不堪、沾满干涸血污、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破烂旧衣上——那是她在乱葬岗挣扎求生的最后痕迹,是凡尘污秽的象征,与这仙家圣地、与她身上崭新的素白格格不入。

剑尖微挑。

没有声响,没有光芒爆发。

一道无形的、凝聚到极致的寒气,如同最锋利的裁衣刀,精准无比地掠过云昭的身体。

嗤啦——

一声极其细微的布帛撕裂声响起。

那件褴褛的、承载着无尽苦难和污浊的旧衣,如同被无形之手瞬间剥离,化作无数细碎的、暗褐色的布片,纷纷扬扬地从云昭身上飘落下来,还未触及冰冷的寒玉地面,就在半空中被精纯的寒气冻结、粉碎,化为细小的冰尘,彻底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旧衣碎裂消散的瞬间,一件崭新的、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外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自侍女先前放置在一旁的托盘上飘然而起。

袍服并非普通弟子式样,用料更加考究,质地如冰蚕吐丝,流淌着内敛的月华光泽。衣襟和袖口处,用极细的银色丝线绣着玄天宗独有的云纹剑徽,在晨光下闪烁着微芒。这是玄天宗宗主亲传弟子,才配享有的服饰!

雪白的外袍如同展开的羽翼,在熹微的晨光中缓缓落下,轻柔地覆盖在云昭仅着单薄内衫的身体上。宽大的袍服将她瘦小的身躯完全包裹,带着一丝属于冰蚕丝的微凉触感,也隔绝了寒玉榻部分刺骨的寒意。

凌烬寒收回指尖的灵光,负手而立。晨光勾勒着他清绝的侧影,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寒玉榻上被雪白亲传弟子服包裹的少女。她的呼吸在宽大衣袍下显得愈发微弱平稳,紧攥着他袖角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些,只留下一点褶皱的痕迹。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平静,如同玉石坠入寒潭,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寝殿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如同晨钟敲响,为一段全新的命运拉开序幕:

“即日起,她名云昭,是本尊亲传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