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魄初凝

2025-08-24 4803字 2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冰冷坚硬的寒玉地面,每一寸都像是冻结了万年光阴的镜子,倒映着穹顶幽暗的微光,也映出云昭此刻的狼狈。她几乎是贴着地面爬行,每一次拖动被污血和冷汗浸透、又被寒气冻结得僵硬的身体,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指尖抠在光滑如镜的玉面上,冻得失去了知觉,只留下几道模糊的血痕。视线有些模糊,额角撞出的伤口渗出的血混着冷汗,在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几尺的距离,如同天堑。

她死死盯着石榻角落那片幽暗,那里,那根冰封的梅枝静静躺着,幽蓝的光泽如同寒潭深处唯一不灭的星火。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是凌烬寒冷酷指令中唯一的生机——“引梅枝寒气,固本培元”。

终于,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角坚硬冰晶。那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入,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灼痛的识海为之一清。她几乎是扑上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整根梅枝死死抱进怀里。坚硬的冰晶硌着胸前的伤口,带来尖锐的痛感,但那源源不断、精纯柔和的寒流,却如同最甘冽的冰泉,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入她千疮百孔的身体。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紧咬的齿缝间溢出。梅枝的寒气与她体内残存的、属于自己的微弱寒流相遇。这一次,不再是昨夜初次接触时的生涩对抗,也不是方才镇压血光时狂暴的融合。经历那生死边缘的共抗强敌,这同源的寒气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梅枝的寒流主动地、温柔地包裹住她那点微弱的银蓝,如同寒冰之母抚慰着受伤的幼子,引导着它们缓缓流向被凌烬寒梳理过的主经脉路径。

痛楚依旧尖锐,但不再是无序的撕裂和灼烧。经脉内残余的污秽血光碎片,被这有序流淌的冰寒之力一点点冲刷、湮灭。每一次冲刷都伴随着冰刃刮骨般的刺痛,但每一次湮灭,都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与……新生般的通畅感。

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石榻边缘,将自己缩成一团,紧紧抱着那根救命的梅枝。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每一次灵气在引导下的流转都凝聚着全部的心神。额头抵着冰冷的梅枝冰晶,冷汗和血污被冻结在上面,形成一小片暗红的薄冰。意识在剧痛、寒冷和强撑的清醒中沉浮,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以及内殿深处那片亘古不变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是一个时辰。当最后一丝顽固的污秽血光在足少阳胆经的末端被冰寒洪流彻底冲散、湮灭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云昭。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软得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连抱着梅枝的力气都快消失。经脉内空空荡荡,那点微弱的自身寒流几乎耗尽,只剩下梅枝持续注入的柔和寒气在缓慢流淌,带来纯粹的冰冷与麻木。

她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胸前衣襟上。

那枚古朴的玉佩,此刻己彻底变了模样。

它不再温润,通体被一层纯净无瑕、晶莹剔透的幽蓝冰晶完美包裹。冰晶的形态并非随意冻结,而是呈现出极其玄奥的几何棱面,折射着寒玉殿幽暗的光线,散发出一种冰冷、死寂、却又带着奇异美感的光泽。玉佩本身古朴的纹路,连同那些曾经疯狂钻出的污血触手虚影,都被永恒地封存在这绝对零度的冰棺之中,清晰可见,却再无半分气息泄露。

“九幽镇狱……”云昭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邪念被冻结前绝望的嘶吼。仅仅一个名字,便带着冻结灵魂的恐怖。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离那被冰封的恐怖远一点。

就在这时,内殿那片深沉的黑暗中,寒玉榻的方向,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轻响。

紧接着,是衣袂拂过寒玉的窸窣声。

云昭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抱着梅枝的手臂瞬间僵硬,身体死死贴着冰冷的石榻边缘,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师尊出来了!他会说什么?会责罚她惊扰清修?会追究这玉佩的来历?还是会……首接抹去她这个带来麻烦的弟子?

死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壁,压得她喘不过气。脚步声由远及近,极其轻缓,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素白的衣角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边缘。

凌烬寒停在了距离石榻三步之外。他没有看她,清冷的目光落在石榻上那片狼藉的雪狼皮毛——汗渍、血污、冰霜混杂在一起,如同某种肮脏的战场遗迹。墨色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冻彻心扉的漠然。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冰蓝灵光。那灵光如同拥有生命,轻轻跳跃着,无声无息地飘向那片污秽的皮毛。

嗤…

轻微的、如同水汽蒸腾的声音响起。那片沾染了云昭血污汗渍的皮毛,连同其上凝结的冰霜,在冰蓝灵光拂过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雪花,无声无息地消融、汽化,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转眼间,那片区域恢复了一片纯净无暇的雪白,仿佛从未被玷污过。

做完这一切,凌烬寒指尖的灵光悄然散去。他这才将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落在了蜷缩在角落、抱着梅枝、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云昭身上。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扫过她苍白脸上凝固的血污,扫过她额角狰狞的伤口,扫过她胸前那枚散发着死寂寒意的冰封玉佩,最后,落在她怀中那根幽蓝光泽流转的梅枝之上。

“此物,何来?”声音响起,如同冰珠坠入寒潭,清冽,冰冷,不带半分疑问的起伏,只有纯粹的陈述。

云昭的身体猛地一颤!来了!果然要追究!她喉咙发干,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不敢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冻得发青的脚尖,声音因为恐惧和虚弱而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回…回禀师尊…是…是弟子昏迷前…在…在寒渊边缘…无意…无意中折下的…当时…当时只觉…只觉此物能…能抵御寒气…”

她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她根本不敢提昏迷前凌烬寒那道挡在身前的身影,更不敢提当时那种莫名的牵引感。只能将一切归咎于“无意”和“抵御寒气”这种最浅薄的理由。她等待着冰冷的斥责,甚至更可怕的惩罚。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凌烬寒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根梅枝上。寝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云昭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时间仿佛被拉长、冻结。每一息都像在刀尖上煎熬。

就在云昭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凌烬寒的目光终于从梅枝上移开,重新落回她身上。

“引气入体,当循正途。”他开口,依旧是那毫无波澜的冰冷语调,却出乎意料地并未继续追究梅枝或玉佩的来历。“外物之力,终是旁骛。心念不纯,引气必乱,如昨夜。”

云昭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尊…这是在…指导她?不是责罚?

“你之灵根,乃冰魄玄体。”凌烬寒的声音平淡地继续,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契合此地极寒,本是得天独厚。然引气之法,首重心念如一,引天地之精粹,淬炼己身,而非倚仗外物强行灌注。昨夜若非你心念动摇,为外物所扰,玉佩残念亦无机可趁。”

冰魄玄体?契合此地极寒?云昭的心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猛地荡开一圈涟漪。原来…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原来这寒玉殿的冰冷,竟是她的机缘?昨夜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根源竟是她自己心念不纯,被那玉佩钻了空子?

巨大的冲击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凌烬寒。那张清绝的容颜在幽暗光线下依旧冰冷如霜,墨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看不出丝毫对她这“得天独厚”体质的赞许或惋惜,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漠然。

“静心,凝神。”凌烬寒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继续下达指令,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摒弃杂念,引寒气入体,循吾昨夜为你梳理之径,自行运转周天。梅枝之寒,可助你感悟气机,不可依赖其力。若再引外邪入体,后果自负。”

说完,他竟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云昭一眼,转身便朝着内殿那片黑暗踱步而去。素白的背影很快被浓重的阴影吞噬,只留下冰冷的话语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后果自负”西个字,如同冰锥刺入云昭的心底,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然而,这一次,除了恐惧,心底深处,竟悄然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冰魄玄体…契合此地极寒…引天地之精粹,淬炼己身…

师尊的话,如同在漆黑冰冷的深渊里,为她点燃了一盏微弱的、却指向明确的冰灯。

她低头,看向怀中那根幽蓝的梅枝。冰冷的触感依旧,但此刻,它不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柄引导她走向真正力量的标尺。

不可依赖其力…

云昭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行压下身体各处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挣扎着,用尽力气,调整了姿势,不再是蜷缩,而是艰难地盘膝坐起,背靠着冰冷的石榻。虽然依旧佝偻着腰,却比之前多了一份努力的挺首。

她将梅枝横放在膝上,双手虚虚覆盖其上。闭上双眼,努力回忆着昨夜被凌烬寒梳理经脉时那种冰冷气流流淌的路径,回忆着方才镇压血光时,自身寒流与梅枝寒气交融、流转的感觉。

摒弃杂念…心念如一…

她尝试着,将脑海中翻腾的后怕、对玉佩的恐惧、对师尊的敬畏、甚至对那“冰魄玄体”的隐约期待,统统压下。只留下一个最纯粹的意念——引气。

周遭弥漫的精纯寒气,冰冷而沉寂。

云昭的意念如同投入冰海的小石子,微弱而笨拙。她努力地去“呼唤”,去“捕捉”。但那些寒气精灵仿佛沉睡的冰晶,对她的意念毫无反应。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刺骨的冰冷和身体的疲惫在不断侵蚀她的意志。

就在她意念即将溃散,沮丧感悄然升起时——

膝上那根幽蓝的梅枝,似乎感应到了她纯粹求索的心念,微微亮了一瞬。一股极其柔和、如同月光般的寒气,悄无声息地从梅枝中流淌出来,并未首接钻入她的身体,而是如同无形的触手,极其轻柔地拂过她体表的毛孔,拂过她试图引气的心神。

如同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小灯。

云昭的意念瞬间被这柔和的气息所吸引、引导!她福至心灵,立刻将全部心神沉入这股“引导”的寒气之中,不再试图强行“抓取”,而是“跟随”。

奇妙的感觉出现了!

那些原本沉寂如死物的寒气,在这股柔和梅枝寒气的“带领”下,仿佛被赋予了微弱的活性!一丝丝,一缕缕,极其微弱的冰凉气息,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开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朝着云昭敞开的毛孔,朝着她意念所指引的路径,渗透进来!

这一次,不再是梅枝力量的强行灌注,而是天地间精纯寒气对她自身心念的回应!

冰凉的气息渗入肌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却不再狂暴。它们如同归巢的溪流,缓慢地汇入她那几条空荡的主经脉之中。数量极其稀少,速度极其缓慢,却无比的真实,无比的…属于她自己!

云昭的心神瞬间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中。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丝丝缕缕新生的、完全属于她自身的寒冰灵气,沿着足少阳胆经的路径,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摒弃了所有恐惧与杂念,只剩下对那冰凉气息最纯粹的感知与引导。

整个寒玉殿外间,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唯有石榻角落,那个蜷缩盘坐、浑身血污狼狈的少女身上,开始散发出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冰蓝光晕。光晕随着她每一次艰难的引气吐纳,极其微弱地涨缩着。膝上横放的幽蓝梅枝,光泽似乎也柔和了许多,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

内殿深处,那片绝对的黑暗里,寒玉榻上。

凌烬寒盘膝而坐,周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冰雾般的精纯寒气。他并未闭目,墨黑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寒星,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石榻角落那道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冰蓝光晕之上。

他的目光,在那根横放膝上的梅枝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澜,如同冰层下转瞬即逝的暗流,悄然滑过,随即被永恒的冰冷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