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伊莉雅房间里冲出来以后，刘查理才松了口气。
曾经那个对所有男人都竖起尖刺的伊莉雅己经够麻烦了，“死而复生”的她，似乎滑向了另一个极端——一种近乎偏执的虔诚。
这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近乎信仰的寄托，是帮助伊莉雅走出阴影最快、也最有效的方式。
但同样也可能会成为她真正康复的最大掣肘。
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偏过头，看到露娜正一脸困惑地站在旁边，似乎还没搞懂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一起跑出来，主动提议道：“先去吃点东西吧。”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就算是营地领袖也不能免俗不是吗？
“好。”
露娜点了点头，二人一并朝着食堂走去。
这时代生存原本就不容易，而在丧尸遍地的斯诺镇更是这样，所以几乎每个幸存者都在尽自己最大努力让营地变好。
刘查理和露娜去吃饭的时间并不算早，到达食堂时只有零零散散的二十来个人还没吃完。
他们三五成群，边吃边聊着什么。
当刘查理和露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大家的反应就像教室后排的学生发现了站在门口的班主任——聊天声戛然而止。
大家朝他投来的目光有尊敬、有好奇，也有敬畏和狂热。
正在掌勺的胖妇人看见刘查理，脸上挤出一个近乎扭曲的、讨好的笑容，用颤抖的手递来一份远比他人丰盛的餐盘。
“查理……先生，您……您的。”她的牙齿在打战。
刘查理接过那只木盘，只觉得上面盛着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露娜的耳朵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种场景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桃色文学的描绘中，若是其他时候，露娜可能会对这种亲密举动感到羞涩。
但眼下的氛围没有半分旖旎，因为她同样察觉到一些人眼神的变化。
于是，露娜低声解释道：“昨天你走了以后，尼古拉神父说你救人的事是‘圣徒降下的奇迹’，我猜……他可能把这事告诉了其他人。”
说曹操曹操到。
刚刚结束晨祷的尼古拉正巧来到食堂，一眼就锁定了人群中的刘查理。
他几乎是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虔诚的表情。
“赞美我主！赞美降下恩典的圣子！”
尼古拉一开口便是礼赞。
“查理先生！我亲爱的弟兄！您是行走于我们中间的活圣徒！是天父派来拯救我们这群迷途羔羊的使者！”
在这个时代，宗教对于人们意识形态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丧尸这种超乎常理的怪物出现，没有推翻人们对于上帝的信仰，反而加深了不少人内心的虔诚。
如果尼古拉宣称刘查理是恶魔的化身，幸存者们考虑到他对大家的恩惠多半不会相信。
但神父公开宣称他救活伊莉雅这件事是“神迹”，宣称他是“圣徒”，这一下子就抓住了幸存者们心中最敏感的点。
毫无疑问，尼古拉的这番话远比其余幸存者之间的口耳相传影响更大。
周围的幸存者们纷纷放下餐具，交头接耳声再次如潮水般涌起。
昨晚之事，亲眼目睹者不在少数。
在这个信仰是唯一救命稻草的时代，亲眼所见，便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作为“真理”的化身，刘查理的封神之路，似乎己铺就完成。
“尼古拉神父，你搞错了。”刘查理放下叉子，试图找回一丝理智，“我用的只是一种急救方法，和神力无关，是……一种技术。”
“啊！你们听！”尼古拉像是被神启击中，猛地一拍大腿，转向众人，声音亢奋到破音，“圣徒是何等的谦卑！他竟将这神赐的伟力，称为凡人的‘技术’！这是何等的胸襟！我们更应当追随他，信奉他，在这片被邪祟玷污的土地上，重建我主的荣光！”
“……”
刘查理彻底放弃了。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看着尼古拉狂热的表情，再扫过周围那些深信不疑、半信半疑、或是纯粹盲从的脸，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刻的荒诞和无力。
任何解释，都像是对着一场沙漠风暴说“请停一下”。
他不再争辩，重新拿起餐具，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机械地、飞快地将盘中食物扫进嘴里，味同嚼蜡。
匆匆扒完饭，刘查理对露娜丢下一句“你慢慢吃”，便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圣殿”。
眼下不是伊莉雅和尼古拉两个人的问题了，他必须得在事情发酵之前想清楚如何解决。
因此，他暂时改变了行程，准备去找个脑子清醒的人谈一谈。
刘查理要找的人是布鲁斯。
他的脑子里只有人性，没有圣经。
刘查理相信，他的思想不会被这个时代的狂热所绑架。
……
刘查理在营地新修建的哨塔上找到了布鲁斯。
对方正举着刚刚由迈克尔赶制出的、略显粗糙的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远方。
“真是个神奇的玩意儿。”
布鲁斯头也不回地感慨，显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施密特的手艺，加上迈克尔的细活，总不会差。”
刘查理随口应道。
布鲁斯放下望远镜，扭头看向刘查理：“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我们营地新晋的这位‘圣徒’，感觉如何？”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但眼神却很认真。
昨晚布鲁斯因为有事跟亚瑟商量，并没有在房间里，因此错过了“神迹”的现场。
但这小小的营地里能有什么秘密？
他回到房间后，珍妮就拉着他，把这场“死而复生”的奇事当成史诗一样讲了一遍。
从妻子的反应上，布鲁斯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影响。
“连你也拿我开涮？”刘查理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这感觉糟透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满脸无奈。
“那只是个普通的医疗技术，可是在他们眼里却成了神迹。”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布鲁斯，灰烬教派是什么样，我可太清楚了……”
刘查理可是险些混成灰烬教派三把手的男人，哪能不清楚这种狂热背后的凶险？
而且个人崇拜在历史上又不是没出现过，影响有多大几乎每个上过学的人都了解。
他自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布鲁斯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开口道：“查理，在这个时代，希望很重要。哪怕它是假的，也比没有强。”
刘查理自然明白布鲁斯的意思。
灰烬教派之所以能发展那么迅速，就是因为两个邪教头子给了信徒们一个假的希望。
“新技术能让营地发展的更好，但大家需要的却是一个证据，证明上帝还没放弃我们。”
布鲁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刘查理。
“而你恰好成了那个证据。”
“这不是好事。”刘查理放下望远镜，语气凝重地说道。
他仿佛己经看到，营地里的人们眼神开始变得不同，一些人开始对他唯唯诺诺，另一些人则可能因为嫉妒或不信而疏远他。
一个团体，最怕的就是内部分裂。
“可也不全是坏事。”
布鲁斯靠在栏杆上，双臂环胸。
“你觉得，靠什么能把这几百个心思各异的人拧成一股绳？靠道理？还是靠食物？”
他摇了摇头。
“都不够。一个统一的、能振奋人心的目标……或者说‘信仰’，总比一盘散沙强。”
刘查理无法反驳这一点，但他内心依旧警惕。
“信仰是把双刃剑。”他说道，“你知道的，我不想当什么邪教头子。”
这说的是实话。
刘查理本质上是一个务实、善良的现代人，利用和默许个人崇拜，与他的本心相悖，让他感到极不自在。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苦笑道：“我不是万能的，我只是靠这里的知识解决问题。”
刘查理清醒的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凡人，有知识的边界和能力的极限。
当被“神化”的他无法解决所有难题时，反噬就会到来。
“当然，”布鲁斯笑了，“如果你真是圣徒，大概己经挥挥手让这末世结束了。”
“但是！”
他话锋一转，提高了音调。
“现在的营地里到处都是实实在在的‘神迹’。”
“你竭尽全力保护着大家，这和‘圣徒’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不需要否认，也不需要承认。你只需要继续带我们活下去，就足够了。”
“活下去就足够了……”刘查理喃喃道。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布鲁斯。”刘查理转头看向布鲁斯，眼神前所未有地郑重，“但我需要你站在我旁边，当时刻提醒我的那个人。”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冲昏了头，你要替我勒紧缰绳，阻止我！”
布鲁斯笑了。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刘查理的肩膀，干脆利落地说道：“当然，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