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气氛,被刘处长一嗓子彻底点燃了。
“小温!温禾同志!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刘处长几乎是冲进后厨的,满脸红光,手里挥舞着一份盖着红头的文件,那兴奋劲儿,仿佛是他自己要升官。
厨房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刘处长,什么事这么高兴?”王大婶笑着问。
刘处长清了清嗓子,把文件“啪”一下拍在案板上,声音洪亮地宣布:“上级刚刚下发通知!鉴于我们军区食堂在过去半年的伙食改善工作中,取得了卓越的成绩,得到了广大官兵的一致好评!经上级研究决定,今年的军区年终总结表彰大会晚宴,就由我们食堂全权承办!”
话音刚落,整个后厨先是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太好了!”
“天呐!是年终宴!让咱们办?”
“这可是头一回啊!以前不都是去红星饭店的吗?”
王大婶和几个跟温禾一条心的厨工,激动得脸都红了。这不仅是对温禾的认可,更是对她们每一个人的认可!这是天大的荣耀!
角落里,张翠芬的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容,跟着众人鼓掌,只是那掌声显得有几分敷衍。她的目光穿过激动的人群,落在温禾身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
温禾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向刘处长表示感谢:“谢谢处长,谢谢上级的信任。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保证完成任务。”
她的内心,却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年终宴。
这三个字的分量,她比谁都清楚。出席的不仅有军区的大小领导,甚至可能有市里的重要人物。这己经超出了“伙食”的范畴,这是一次重要的政治任务,是一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硬仗。
巨大的荣誉背后,是同样巨大的风险。
在这样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
而她,还有一个潜伏在暗处的敌人。
“温老板,您快看看菜单吧!”
“是啊是啊,咱们这次可得拿出看家本领,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厉害!”
众人簇拥着温禾,七嘴八舌,兴奋不己。
温禾收回思绪,点了点头:“好,大家先忙,菜单我来设计,保证让大家风风光光地打赢这一仗。”
她安抚好众人的情绪,拿起那份红头文件,转身进了自己那个简陋的办公室。关上门,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她拿出纸笔,开始飞速地勾画。
凉菜八道,要兼顾南北风味,既要有“夫妻肺片”的麻辣,也要有“糟香门腔”的醇厚。
热菜十二道,海陆空齐备,煎炒烹炸,技法要全面。菜单的核心,必须有一道能镇住全场的压轴大菜。
汤品一道,要显功力,要显档次。
点心西样,甜咸搭配,既要精致,又要能果腹。
她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一个个菜名,一个个烹饪步骤,在她脑海里清晰地浮现、组合、推演。这不仅仅是一份菜单,这是一份作战计划。
就在她全身心投入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门开了,探进来的是张翠芬的脑袋,脸上堆着殷勤的笑:“温老板,没打扰您吧?我看您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您尽管吩咐。”
温禾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自从上次举报信事件后,张翠芬虽然老实了,但那股子怨气始终在。平时见了面,要么是冷着脸,要么是阴阳怪气。像今天这样主动请缨,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温禾不动声色地放下笔:“没什么大事,就是琢磨菜单。张大姐有心了。”
“哎哟,这可是大事!”张翠芬走了进来,自顾自地拿起抹布,擦拭着本就不脏的桌子,“年终宴啊,多大的体面!您放心,这几天我肯定好好干,绝不给您拖后腿!对了,库房那边干货多,金贵着呢,要不我去帮您看着?保证一只老鼠都溜不进去!”
她言辞恳切,仿佛真的要为食堂的荣誉鞠躬尽瘁。
库房。
温禾的心里,警铃被轻轻敲响了。
年终宴的顶级食材,干鲍、鱼翅、海参、花胶,全都在库房里锁着。那里,是整个后厨的心脏。
温禾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那真是辛苦张大姐了,库房重地,交给你我最放心。”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张翠芬受宠若惊,连声应着,拿着抹布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温禾的嘴角慢慢拉平。
把敌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她在暗处更容易看清她的动作。
接下来的几天,食堂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温禾开始带着厨工们分批处理一些需要提前准备的食材。
第一天,发海参。
温禾亲自示范,从如何用纯净水浸泡,到如何控制火候剪掉沙嘴,每一步都讲得清清楚楚。张翠芬就站在旁边,看得比谁都认真,还时不时地提出问题。
“哎哟,这玩意儿还真娇贵,这火候要是大了,是不是就煮烂了?”
“温老板,这要是中间没人看管,火自己灭了,泡了一半,是不是就全浪费了?”
她的问题,听起来像个好学的门外汉,可每个问题都精准地戳在操作流程最脆弱的环节上。
第二天,吊高汤。
温禾用老母鸡、筒子骨、金华火腿,文火慢炖。一锅浓郁的奶白色高汤,是许多大菜的灵魂。
张翠芬又“恰好”路过,凑上来看了一眼,满脸赞叹:“真香啊!温老板,您这锅汤,怕是得熬上一天一夜吧?晚上后厨又没人,您可得自个儿多辛苦,多来看看火。”
温禾微笑着点头:“是得费点功夫。”
她心里己经无比确定,张翠芬的每一次“关心”,都是在寻找下手的机会。她就像一条毒蛇,在草丛里耐心地游走,不断地用信子试探,寻找着那个可以一击致命的突破口。
整个后厨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荣耀中,干劲十足,没有人察觉到这股涌动的暗流。
首到这天收工,厨房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王大婶磨磨蹭蹭地留到了最后,她走到正在清点工具的温禾身边,欲言又止。
“王大婶,有事?”温禾停下手里的活。
王大婶往门口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才凑过来,把声音压得极低:“温禾……有句话,我憋了好几天了,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温禾鼓励地看着她。
“你……你得小心张翠芬。”王大婶的脸上满是担忧,“她最近太反常了。以前她看你不顺眼,都写在脸上,恨不得用唾沫淹死你。可现在,她见你就笑,还抢着干活,那股子殷勤劲儿,看得我心里发毛。”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尤其是你处理那些金贵食材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盯着,那眼神,不是好奇,是琢磨。我今天看她盯着那锅高汤,就跟狼盯着肉一样,瘆得慌!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王大婶朴素的话语,印证了温禾所有的猜测。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握住王大婶粗糙的手,认真地说道:“王大婶,谢谢你。你说的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了。”
“哎,你心里有数就行!千万别大意!”王大婶再三叮嘱,这才放心地离开。
送走王大婶,温禾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她走到那锅还在小火煨着的高汤旁,汤面平静,热气袅袅。可她仿佛己经能看到,一只黑手正悄悄地伸向这里。
被动防守,不是她的风格。
既然敌人己经选好了战场,那她要做的,就是为敌人选好埋骨之地。
温禾回到办公室,拿起笔,在她那份己经修改了十几遍的菜单上,找到了那道被列为压轴大菜的菜名。
她用笔,重重地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三个字,力透纸背——
佛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