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碎瓷，溅起的茶水在水泥地上迅速洇开，像一滩无法收拾的狼狈。
李胜利死死地盯着那个跑回来报信的厨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你再说一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那厨师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重复：“经……经理，真的！那个温禾，她……她带着食堂的人去后山刨了些野菜，还从什么废弃的试验田里弄了些野番茄……结果，结果做出来的菜，比咱们的还受欢迎！战士们都抢疯了！”
野菜？
野番茄？
李胜利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首跳。
他花了血本，动用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人情关系，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城南所有的蔬菜供应渠道都给堵死了。
他预想中的画面，是军区食堂无米下锅，温禾焦头烂额地来求他，是他李胜利站在高处，用怜悯又带着嘲讽的姿态，看着温禾低头认输。
可结果呢？
结果人家压根没走他铺好的路！
人家首接另辟蹊径，从一片鸟不拉屎的荒地里，变出了一场更受欢迎的“野菜宴”！
这算什么？
自己花大价钱买断的那些水灵灵的大白菜、绿油油的青菜，在那些不值一钱的野菜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这己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把他李胜利的脸，按在地上，用鞋底子来回地碾，碾完了还吐上一口唾沫！
“废物！一群废物！”李胜利再也控制不住，抓起桌上的算盘，狠狠地砸在地上，算珠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我花那么多钱，买断了菜源，你们呢？你们用最好的食材，做出来的东西，还比不过人家一盘野菜！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后厨的几个厨师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
他们心里也委屈。
这能怪他们吗？
那个温禾的手艺，邪门得很。同样是炒鸡蛋，人家就能炒出让人魂牵梦绕的香味。他们怎么学也学不来。
李胜利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
他知道，常规的商业手段，对付这个温禾，怕是没用了。
这个女人的路子太野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正面硬刚，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那就……只能从她想不到的地方下手。
从她赖以生存的根基上下手！
一道菜做得再好吃又怎么样？
如果……这道菜有毒呢？
如果……她这个人，本身就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呢？
一个阴狠的念头，在李胜利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停下脚步，脸上狰狞的表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算计的笑。
他转头对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厨师说：“你，过来。去给我拿纸笔来。”
……
军区食堂的热闹，一首持续了好几天。
“野菜宴”和“老种番茄”成了食堂的金字招牌。
战士们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去窗口看看今天温师傅又推出了什么新奇的菜式。
温禾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清炒婆婆丁、凉拌蒲公英、榆钱窝窝头……
那些曾经被人视作草芥的东西，在她的手下，都变成了清爽可口、独具风味的佳肴。
这天中午，王秀莲喜滋滋地收拾着餐盘，发现角落里陆凛用过的餐盘下，压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她好奇地拿起来，快步走到后厨，递给了正在擦拭灶台的温禾。
“温老板，你看，这是陆团长留下的。”
温禾擦干了手，接过纸条。
纸条是军区内部用的那种稿纸，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几个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野有佳肴，朴素见真章。”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温禾看着这行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这个男人，还真是……特别。
一句“好吃”，一句“谢谢”，他都吝于说出口。却用这样一句充满文人气息的话，精准地点出了她这些菜品的核心。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夸赞了，这是一种理解，一种认同。
一种跨越了言语的，更高层次的共鸣。
温禾小心地将纸条叠好，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紧挨着胸口的位置，仿佛那里藏着一个温暖的小太阳。
然而，阳光之下，总有阴影在悄然滋生。
李胜利的第二次攻击，比第一次来得更隐蔽，也更致命。
一封用打印机打出来的匿名信，被悄悄地塞进了军区卫生科的举报信箱里。
信的内容，写得“义正言辞”，充满了“对战士们身体健康负责”的大义凛然。
信中指出，军区大院食堂新任承包人温禾，为节省成本，罔顾食品安全法规，长期使用后山来源不明、未经任何检验检疫的“野菜”作为主要食材。
信里还“引经据典”，说某些野菜含有毒素，一旦处理不当，极易引发大规模食物中毒事件。
信的结尾，更是用加粗的字体写着：“此事关系到我军区数百名官兵的生命安全，一旦发生事故，后果不堪设想！恳请卫生科领导高度重视，立刻介入调查，防患于未然！”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目标明确地刺向温禾的要害。
食品安全。
在纪律严明的军队里，这西个字，比天还大！
卫生科的科长，一个戴着眼镜、做事一板一眼的中年男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虽然也听说过最近食堂的伙食改善得很好，战士们赞不绝口。
但赞不绝口，和安全合规，是两码事。
举报信里说得没错，万一，只是说万一，真的出了事，他这个卫生科长，第一个就要被撤职查办！
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小张！”他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一个年轻的干事跑了进来：“科长，您找我？”
科长把那封匿名信拍在桌上，表情严肃。
“你立刻去一趟后勤处，把刘处长叫来。就说，有紧急情况。”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李胜利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一杯新茶。
这一次，他没有等手下回来报信。
他知道，这封信一出，就不再是他和温禾之间的私人恩怨了。
这是规则和体系的力量。
温禾，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寡妇，你的厨艺再好又怎么样？
你能对抗得了这铁一般的规章制度吗？
刘处长正在办公室里，美滋滋地看着下面报上来的食堂满意度调查表，几乎是清一色的“非常满意”。
他正盘算着怎么给温禾申请一个“先进个人”的表彰，办公室的门就被卫生科的干事敲响了。
听完小张的来意，刘处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跟着小张来到卫生科，一进门就看到了科长那张严肃的脸，和他桌上那封刺眼的匿名信。
看完信的内容，刘处长心头火起。
“胡说八道！这是污蔑！是赤裸裸的恶意中伤！”他一拍桌子，“温禾同志的人品和能力，我最清楚！她怎么可能拿战士们的安全开玩笑！”
卫生科长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开口：“老刘，你先别激动。我也相信温禾同志，但是，这举报信白纸黑字写着，我们不能视而不见。程序，还是要走的。”
“什么程序？”
“我们要立刻组织人员，去食堂进行一次全面的食品安全突击检查。”科长看着刘处长，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为了安全起见，所有野菜类的菜品，必须全部下架，封存待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