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利那通阴狠的电话，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虽然无声，却在暗中迅速扩散。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军区大院的食堂后厨己经亮起了灯，热气开始升腾。
王秀莲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边择着昨天剩下的几根葱，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昨晚李经理和刘老三见面的事，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口，让她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
她好几次想再去找温禾，可看到温禾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温老板都不急，自己瞎急什么？
可这心里，就是不踏实。
温禾正在案板前，有条不紊地泡发着干货。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实际上，从踏进厨房的那一刻起，她的感官就己经提升到了极致。
李胜利会出什么招？
无非就是那么几样。
造谣？找茬？这些低级手段，在绝对的实力和陆凛那种人的无形威慑下，己经掀不起风浪。
那么，剩下的，就是最首接，也是最致命的一招。
供应链。
这是任何一家餐饮企业的七寸。
“来了来了！”
负责打扫院子的小战士喊了一声。
王秀莲一个激灵，手里的葱都掉在了地上，她连忙擦了擦手，朝门口迎去。
果然，是每天准时送菜来的张大爷，推着他那辆熟悉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只是，往日里车后座和车把上都挂满新鲜蔬菜的自行车，今天却空空如也。
张大爷的脸，比这清晨的天色还要灰败，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了一个疙瘩，看到王秀莲，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低下了头。
王秀莲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张大爷，菜呢？”她急切地问。
温禾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用毛巾擦干了手，慢慢走了过来。
她没有看张大爷，而是平静地开口：“王大婶，让张大爷进来，倒杯热水。”
张大爷进了后厨，局促地搓着那双满是老茧的手，连坐都不敢坐。
温禾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子递到他面前。
“出事了？”她问得首接了当。
张大爷端着水杯，手都在抖，他抬起头，满脸愧疚地看着温禾：“温老板……对不住，真对不住！我老张……不是人！”
“是红星饭店的李胜利，找过你了？”温禾替他说了出来。
张大爷浑身一震，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是……昨天下午，他找到了我。他……他出了比你高三成的价钱，把我菜地里所有的菜，全都包了！签了一年的合同！”
“嘶——”
旁边的王秀莲倒吸一口冷气。
高三成！还是一整年！
这李胜利是下了血本了！
张大爷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口气把话说完：“他还放出话了，城南这片，谁敢再给你们食堂供菜，就是跟他李胜利过不去！他认识市场管理处的人……没人敢得罪他。温老板，我……我对不住你啊！”
说完，他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从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钱，塞给温禾。
“这是你之前给的定金，我一分不少还给你！我老张没脸挣你这钱！”
整个后厨，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断供了！
而且是被人用最霸道的方式，彻底断了后路！
这下怎么办？今天中午几百号战士的饭，光吃米饭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温禾身上。
温禾看着桌上那沓钱，却没有去拿。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大爷，这个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菜农，此刻脸上满是羞愧和无奈。
她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在一个普通人面前，李胜利这种在体系里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就是一座无法反抗的大山。
“钱，我不能收。”温禾把钱推了回去，“合同签了，就按合同办事，这是规矩。你没错。”
张大爷愣住了，他没想到温禾非但没有一句责骂，反而还反过来安慰他。
一时间，这个年过半百的汉子，眼圈都红了。
“温老板……”
“回去吧，张大爷。”温禾的语气依旧平静，“以后红星饭店那边，菜送好点，别让人家挑理。”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张大爷，后厨里压抑的气氛终于爆发了。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
“没菜了！中午吃什么啊？”
“那李胜利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这不是把我们往死里逼吗？”
王秀莲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她冲到温禾面前，声音都变了调：“温老板！这……这可怎么办啊！要不，我去求求刘处长，让他出面想想办法？”
“求他？”温禾轻轻一笑，反问道，“求他去跟市场管理处打招呼，还是求他去命令别的菜农卖菜给我们？王大婶，这是商业竞争，不是打架斗殴，首长们是不会插手的。”
更何况，就算刘处长肯帮忙，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李胜利这一招釜底抽薪，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他就是要在一夜之间，让整个食堂陷入瘫痪，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温禾束手无策的窘境。
“那……那我们……”王秀莲彻底没了主意。
温禾环视了一圈人心惶惶的众人，拍了拍手，提高了声音。
“都慌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让嘈杂的后厨安静了下来。
“天塌下来了？没有吧。”
“不就是没菜了吗？多大点事。”温禾走到灶台边，拿起铁勺，在锅沿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记住，我们是厨子。厨子的本事，不是案板上有什么就做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是案板上什么都没有，也能变出一桌席来！”
“李胜利想看我们笑话，想让我们关门大吉。我们就偏不如他的意！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能用的东西都清点出来，该干嘛干嘛去！”
一番话，掷地有声。
虽然大家心里还是没底，但看着温禾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强大自信，莫名地就安下心来。
众人散去，各自忙碌。
王秀莲看着温禾的背影，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再问。
她选择相信温老板。
后厨重新恢复了忙碌，只是气氛依旧凝重。
温禾独自一人走到后门，看着大院里被晨光拉长的树影。
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李胜利的封锁线，密不透风。去求别的供应商，只会自取其辱。
他以为这样就能卡死自己？
太天真了。
这个年代的物资确实匮乏，渠道也确实单一。
但也正因为如此，有太多被遗忘、被忽视的宝藏，就藏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
李胜利封锁的，只是常规的、需要花钱购买的渠道。
可大自然，从来都是免费的。
温禾的目光，缓缓地，投向了军区大院后方，那片连绵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后山。
她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又带着几分锋锐的弧度。
她转过身，对着后厨喊了一声。
“王大婶，放下手里的活，跟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