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柚木大门在傅聿深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门外所有窥探的目光和压抑的议论。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门外,是傅氏集团摇摇欲坠的现在和未知的将来。
门内,是傅家父子两代人,长达二十多年恩怨情仇的最终清算。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留了办公桌前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明暗两部分。
傅震霆就坐在那片巨大的阴影里,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他身上那套昂贵的定制西装,此刻看来满是褶皱,仿佛连同他的人一起,被看不见的手无情地揉搓过。他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那双过去总是闪烁着精明与威严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浑浊而疯狂。
与他的颓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走进光晕里的傅聿深和苏晚凝。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冰雪般冷冽而迫人的气场,那张俊美的脸上,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可怕的平静。他身边的女人,冷静,美丽,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仿佛在欣赏艺术品般的浅笑。
他们是审判者。
而他,是等待宣判的罪人。
“你……们……”
傅震霆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他死死地盯着傅聿深,但那充满毒液的目光,最终却像利箭一样,射向了他身边的苏晚凝。
“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干的!”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过猛,带倒了桌上的一摞文件,纸张如雪片般散落一地。他指着苏晚凝,那张曾经儒雅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状若恶鬼。
“是你蛊惑了我的儿子!是你设下了这个圈套!你到底是谁?!你处心积虑毁掉傅家,究竟有什么目的?!”
在他看来,他那个“优秀”但终究在自己掌控之下的儿子,绝不可能有如此缜密狠辣的心思。这一切,必然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女在背后捣鬼!
苏晚凝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她向前走了半步,正面迎上傅震霆那要吃人的目光,红唇轻启,声音清冽如冰泉,每个字都敲打在傅震霆脆弱的神经上。
“傅董事长,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从头到尾,我只是一个医生,偶尔,兼职一下军师。真正的主帅,是你的儿子,傅聿深先生。”
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沉默却气场全开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是他,一手策划了这场回归。是他,让我送出了那两份‘礼物’。也是他,决定在今晚,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你最大的失败,不是输给了我这个‘外人’,”她的声音陡然转冷,“而是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的儿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只当他是一枚棋子,却不知道,他早就是能与你对弈、甚至颠覆你整个棋局的棋手。”
这番话,比任何首接的羞辱都更让傅震霆难堪!
这等于在说,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他自以为是的父权,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他被自己最看不起的儿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可能!绝不可能!”傅震霆疯狂地摇头,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你闭嘴!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只有一个疯了的、被女人迷昏了头的废物!”
话音未落,他积攒的全部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咆哮一声,绕过办公桌,竟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伸出干枯的手,面目狰狞地朝苏晚凝抓去!
“我要杀了你这个妖女!”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但另一道身影,更快!
在傅震霆的手即将触碰到苏晚凝衣角的瞬间,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如铁钳般,死死扼住了他的手腕!
是傅聿深。
他不知何时,己经挡在了苏晚凝身前,将她完全护在身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终于不再平静,而是翻涌起滔天的、足以将人吞噬的凛冽杀意。
“你,动她一下试试。”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有着山崩地裂般的重量。
他手腕微微用力,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傅震霆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再说一次,”傅聿深俯视着因剧痛而弯下腰的父亲,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她,苏晚凝,是我孩子的母亲。你敢伤她一根头发,我保证,你下半辈子,不是在精神病院,就是在监狱里度过。而傅氏,这个你视若生命的东西,会因为你的愚蠢,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桶冰水,从傅震霆的天灵盖浇下,让他因愤怒而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一瞬。
他看着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真实的杀意,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头顶。
他怕了。
他第一次,从自己儿子的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傅聿深猛地甩开他的手,傅震霆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狼狈不堪。
“报告是伪造的!录音是合成的!你们这是商业诽谤!是犯罪!”傅震霆靠着墙,喘着粗气,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是吗?”
傅聿深冷笑一声,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秦叔,让陈博士上来。”
陈博士?
听到这个名字,傅震霆的瞳孔,猛地一缩!
陈志远博士,寰宇医疗的首席研发官,圣命一号项目最核心的技术负责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中的心腹!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是通过他去执行的!傅聿深找他做什么?!
一种比刚才更加强烈的不祥预感,攥住了傅震霆的心脏。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秦叔推门而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如死灰的中年男人。
正是陈志远。
陈博士此刻早己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低着头,不敢看傅震霆,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陈博士,”苏晚凝打破了沉默,她施施然地走到陈志远面前,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轻松,“我想,你带来的那份‘原始数据’,可以给董事长过目一下了。”
陈志远身体一僵,在傅震霆不敢置信的、喷火的目光注视下,他颤抖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和一个小小的U盘。
“董……董事长……”他的声音都在发颤,“这……这是圣命一号所有批次的真实检验数据……还有……还有您当初让我替换掉送检样品的……手写指令原件……”
轰——!!!
如果说,寰宇医疗的丑闻是外部的一枚炸弹。
那么,陈志远的背叛,和他拿出的这份东西,就是从傅震霆身体内部引爆的,足以将他炸得魂飞魄散的核弹!
他最信任的臂膀,竟然早己倒戈!
他自以为最隐秘的罪证,竟然被原封不动地交到了敌人手上!
“你……你……”傅震霆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陈志远,气得嘴唇发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他嘶吼道,“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陈志远浑身一颤,终于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悔恨:“董事长……对不起……是……是苏医生……她……她早就找到了我……”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早在傅聿深还在“装疯”的时候,苏晚凝就己经通过她背后神秘的情报网络,查清了寰宇医疗的底细,并且掌握了陈志远挪用研发经费、在海外包养情妇的全部证据。
她没有立刻捅出来,而是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她给了陈志远一个选择:要么,现在就身败名裂、锒铛入狱;要么,戴罪立功,配合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出致命一击,事后,傅聿深可以既往不咎,甚至送他一笔钱,让他带着家人远走高飞。
在绝对的证据和生死的抉择面前,陈志远毫不意外地,选择了后者。
听完这一切,傅震霆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身体晃了晃,最后颓然地跌坐回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巨大办公椅上。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精心构建的商业帝国,他引以为傲的权谋心计,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人和自己亲生儿子的联手绞杀下,脆弱得如同纸糊。
“呵……呵呵……呵呵呵呵……”
突然,傅震霆发出了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
他笑着笑着,眼角竟然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好……好一个我的好儿子……好一个傅家的麒麟儿……”他抬起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傅聿深,那眼神里,不再是愤怒,而是刻骨的嫉妒与怨毒。
“我从你十五岁起,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你的才华,你的手段,都远在我之上!我怕……我怕有一天,我会被你取代!所以我打压你,控制你,把你当成傀儡!我以为只要温雅在你身边,你就会永远是我的提线木偶!可我没想到……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出现这么一个女人!更没算到,你会为了她,真的敢对我动手!”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将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彻底暴露了出来。
原来,一切的根源,不是为了家族,而是为了他那可悲的、不愿被取代的掌控欲!
门外,听着这番话的温雅,身体一晃,若不是秦叔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悲哀和心死。
办公室里,傅聿深静静地听完父亲这番充满嫉妒与不甘的“临终遗言”,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他的心,早己在被父亲送进精神病院的那一刻,彻底死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将两份早己拟好的文件,轻轻地放在了傅震霆面前。
一份,是股权无偿转让协议。
另一份,是辞去傅氏集团一切职务的申请。
“签了它。”
傅聿深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签了它,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会给你留最后的体面。你可以拿着一笔足够你奢华度日的钱,去国外养老。寰宇医疗的罪,我会找人替你扛下来。你不签……”
他微微俯身,凑到傅震霆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兰姨的口供、陈博士的证词,还有你派人给我注射药物的视频……明天一早,会准时出现在纪检委和各大媒体的头条上。傅家,将彻底成为一个笑话。而你,会在牢里度过你的余生。”
傅震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桌上的两份文件,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判他的死刑。
他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那张脸,和他年轻时有七分相似,但那双眼睛里的冷静与狠厉,却是他从未有过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
不,这不是推,这是碾压。这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
父亲,你的时代,结束了。
他的目光,扫过协议,扫过傅聿深冰冷的脸,最后,落在了那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上。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仿佛那支笔有千斤重。
他挣扎着,喘息着,眼中最后的光彩,一点点熄灭,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终于,他伸出了手,握住了那支笔。
办公室外,走廊上。
所有的董事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扇门后的最终裁决。
一个时代的落幕,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只隔着这薄薄的一扇门。
而新时代的王,正站在门内,冷眼看着旧王,签下他的退位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