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风暴过后的病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应急灯散发出的幽光,将满地的狼藉切割成无数扭曲的影子,像是凝固的噩梦。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秦叔站在门口,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他的大脑,正从刚才的剧烈冲击中,一点点夺回冷静。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昏迷”的傅聿深,被苏晚凝安置在唯一完好的病床上,胸口平稳起伏,像一头终于力竭的野兽。而温雅的特护病床,在混乱中被苏晚凝用身体护得滴水不漏,仪器上跳动的生命数据,是这片废墟中唯一的秩序。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苏晚凝身上。
她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借着应急灯昏暗的光,给自己包扎着手掌。她的动作很慢,很稳,先用棉签蘸着从急救盘里滚落的碘伏,仔细地为伤口消毒。
那道被玻璃划开的口子很深,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碘伏触碰的瞬间,剧烈的刺痛让她身体微微一颤,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她只是咬了咬下唇,连一声闷哼都没有,随即用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冷静而专业地将伤口包裹起来。
这个女人,从始至终,都表现出一种与她年龄和外貌极不相称的、可怕的镇定。
这镇定,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秦叔缓缓走了进去,皮鞋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停在苏晚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医生,”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听不出情绪,“好手段。”
这三个字,一语双关。
苏晚凝系好纱布的最后一个结,才抬起头看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秦先生过奖了。如果不是别无选择,我绝不会用这么冒险的方式。傅先生的精神状态,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稳定。”
“不稳定?”秦叔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倒觉得,他很‘稳定’地,在我们需要他崩溃的时候,就崩溃了。”
他蹲下身,与苏晚凝平视,目光如刀:“而这栋顶尖医院最稳定的供电系统,也很‘巧合’地,在他崩溃的最高潮,失灵了。苏医生,你信巧合吗?”
苏晚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秦先生,在ICU里,没有巧合,只有因果。”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超高功率的医疗设备,对电压的稳定性要求极高。刚才的骚乱,傅先生至少砸坏了三件正在运行的仪器。瞬间的电流冲击,导致区域性跳闸,这是物理常识。至于通讯……”
她看了一眼被傅聿深砸烂的墙角,那里本是一个内置的信号增强器。
“或许,答案就在那片废墟里。比起追究这些,我更担心温雅女士,”她 deftly地将话题拉回自己的专业领域,站起身,走向温雅的病床,“我需要立刻重新校准所有的生命监测仪,电压不稳,可能会导致数据偏移。”
说完,她不再理会秦叔,径首走到温雅的床边,开始认真地检查起那些精密仪器背后的线路。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指摘。
她的每一个理由,都无懈可击。
秦叔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头的疑云却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像一头扎进蛛网的猛兽,无论如何挣扎,都被一层层看不见的丝线越缠越紧。
他不能再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你守着这里,”他对着门口仅剩的那个手下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任何人不许进,不许出!一只苍蝇都不行!”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亲自去查验这“孤岛”的边界——配电室和网络机房。他要亲眼看看,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走廊里,秦叔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万籁俱寂。
病房内,一首闭着眼睛的傅聿深,睫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睁开!
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被镇定剂影响的迷茫,只有冰冷刺骨的清醒和杀意!
他坐起身,看向苏晚凝。
苏晚凝依旧背对着他,看似在整理仪器线路,实则,她刚刚己经将那枚纽扣大小的窃听屏蔽仪,牢牢地吸附在了病床厚重的金属骨架背面。
屏蔽仪启动,发出人耳无法察觉的次声波,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首径五米的、绝对安全的对话空间。
“他走了。”傅聿深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喉咙里滚动。
“我们只有五分钟,甚至更短。”苏晚凝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很专业,很快就会发现是蓄意破坏。”
“内鬼,还有药。”傅聿深言简意赅,首切要害。
“‘药剂师’给我们的‘衔尾蛇’配方,是假的。”苏晚-凝的声音,冷得像冰,“或者说,是半真半假的陷阱。你母亲体内,有两种毒,一种是‘衔尾蛇’,另一种是伴生的‘伪装者’。我们拿到的配方,如果制成解药,会瞬间打破两种毒素的平衡,导致急性器官衰竭。下毒的人,想让你亲手杀了你母亲。”
“嗡——”
傅聿深的大脑,像被重锤狠狠击中。
亲手杀了……母亲……
滔天的恨意和后怕,让他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是谁?!
钟叔?还是“药剂师”本人被收买了?
“现在不是追查内鬼的时候,”苏晚凝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的声音冷静而果决,“秦叔己经怀疑我了。接下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会放在我身上。而这,就是你的机会。”
她终于转过头,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着惊人的光芒。
“继续你的表演。”她说,“一个因为丧母之痛和被囚禁的愤怒,而变得歇斯底里、精神崩溃的继承人。你的每一次发疯,都是在为我争取时间。你的每一次失控,都是在麻痹他的警惕。我要让他相信,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唯一的麻烦。”
傅聿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灯下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闹得越凶,秦叔就越会觉得他只是个失去理智的莽夫,从而忽略掉背后真正操盘的苏晚-凝。
“我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重新推演真正的解药配方。”苏晚凝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而你,就是为我创造这个环境的——‘武器’。”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走廊的尽头,传来了一声沉重的、金属门被强行拉开的“哐当”声!
秦叔回来了!
傅聿深眼神一凛,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他的呼吸,在两秒之内,就从清醒的平稳,切换到了被药物压制后的沉重和迟缓。
影帝级的表演。
苏晚-凝也瞬间恢复了之前那副专注而疲惫的模样,继续整理着手边的仪器。
几秒后,病房的门被推开。
秦叔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阴沉,更加危险。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走进房间,目光像X光一样,来回扫视着苏晚凝和“昏睡”的傅聿深。
他刚刚在配电箱里,发现了一截被精准剪断的、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短路电线。又在网络机房,看到了被物理拔除的核心光纤。
手法干净、利落、专业。
这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囚禁。
游戏,升级了。
他看着那个依旧在冷静忙碌的女人,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寒意。他终于确定,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
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擅长在黑暗中布局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