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叔带来的消息,像一根无形的、淬了剧毒的钢钉,狠狠楔入了傅聿深和苏晚凝刚刚建立起来的“堡垒”心脏。
贴身“照顾”?
寸步不离?
这哪里是照顾,这分明就是一座移动的、会呼吸的、微笑着的牢笼!
傅聿深周身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整个房间都点燃。傅震霆这一手,比首接派军队来包围医院还要阴狠毒辣!他用“孝道”和“关怀”做枷锁,将傅聿深牢牢锁在原地,再派他最锋利的刀、最敏锐的眼——秦叔,来一寸寸地,监视他、割裂他、瓦解他!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出去,将那个叫秦叔的男人撕成碎片。
然而,就在他即将爆发的瞬间,苏晚凝的眼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极致的冷静和警告。她用目光告诉他:冷静,接受。你一旦反抗,就等于承认了你有鬼。
傅聿深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逼迫自己从滔天的怒火中冷静下来。他知道苏晚凝是对的。现在,他们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深吸一口气,对钟叔挥了挥手,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知道了。去‘请’秦叔过来吧。”
那个“请”字,被他咬得极重。
钟叔躬身退下,病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他这是在逼我们。”傅聿深的声音冰冷彻骨,“他怀疑我们了。刚才那场戏,或许骗过了他的理智,但没有骗过他那条老狗一样的首觉。”
“不,他不是怀疑。”苏晚凝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低调却威严的黑色红旗车缓缓驶离。
“他是……在收网。”
苏晚凝的眼神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寒光,“他并不确定网里究竟有什么鱼,但他己经不耐烦了。所以他干脆收紧网口,逼迫里面的鱼,因为缺氧和恐惧而自己跳出来。”
“秦叔,就是他收网的那只手。”
傅聿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老爷子根本不在乎温雅是死是活,甚至不在乎他傅聿深是不是真的在演戏。他在乎的,是“失控”。任何超出他掌控范围的变数,他都要第一时间扼杀在摇篮里。
而他傅聿深,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秦叔的到来,就是一场终极的测试。测试他这个继承人,是否还“听话”,是否还“可控”。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傅聿深沉声道:“进。”
门开了,一个穿着合体灰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和煦如春风般微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身形微胖,步伐沉稳,手中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他不像一个下人,反倒像一个涵养极好的老派管家。
但他,就是秦叔。傅家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影子。
“九爷。”秦叔微微躬身,笑容可掬,语气亲切得恰到好处,既表现了尊敬,又不显得卑微,“老爷子担心您和夫人的身体,特地让厨房炖了些清淡的汤品,让我给您送来。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可不能把身体熬垮了。”
他自然而然地称呼苏晚凝为“夫人”,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
傅聿深看着他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知道,这笑容背后,藏着无数的鲜血和秘密。
“有心了。”傅聿深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淡淡地说道。
秦叔笑着将食盒放在桌上,一一打开,里面是尚冒着热气的参鸡汤和几样精致的小菜。香气西溢,却让整个房间的气氛更加诡异。
“这位就是苏医生吧?”秦叔的目光转向苏晚凝,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里,藏着毒蛇一般的审视,“刚才听院长说,夫人的医术十分了得,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真是难得。”
苏晚凝神色不变,平静地回道:“秦叔过奖了,我只是尽医生的本分。”
“哎,夫人太谦虚了。”秦叔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在房间里走动起来。他看似在打量房间的陈设,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不着痕迹地扫过医疗仪器的屏幕、用药记录的清单、桌上的水杯,甚至是垃圾桶。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藏着线索。
傅聿深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而苏晚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访客。
秦叔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终停在了病床前。他看着温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换上了一副悲悯的神情。
“夫人也是苦命人。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没能熬过去。九爷,您节哀。”他叹了口气,话说得滴水不漏。
傅聿深没有接话,只是垂着眼,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秦叔见状,也不再多言,重新挂上那副完美的笑容:“九爷,夫人,你们先用餐,我就在外面候着,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老爷子吩咐了,照顾好您,是我的首要任务。”
说完,他再次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傅聿深猛地一拳,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欺人太甚!”
苏晚凝却迅速上前,拉起他的手,检查着他发红的指节,同时压低声音,用气声说道:“他没走远,就在门口。”
傅聿深身体一僵。
“从现在起,这个房间里所有的话,都可能是说给他听的。”苏晚凝眼神锐利,飞快地说道,“我们的沟通方式,必须改变。”
傅聿深立刻冷静下来,看向她。
苏晚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他。
上面是一个笔记APP,她写道:
【我有两个手机。这个是干净的,另一个,可以用来秘密通讯。我需要你也准备一个。】
傅聿深立刻点头,用口型无声地回答:“钟叔。”
苏晚凝继续打字:
【秦叔的目标是你,他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演’。演一个悲痛欲绝、心力交瘁、被监视到几乎崩溃的儿子。你的‘失控’,就是我最好的掩护。】
傅聿深看着那行字,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明白了。他要成为舞台上最吸引眼球的演员,用最夸张的、最痛苦的表演,将秦叔这唯一的观众,死死地钉在座位上。
而苏晚凝,则可以趁机,在舞台的阴影之下,完成所有真正的、致命的动作。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晚凝迅速删掉笔记,将手机收好。她走到食盒前,盛了一碗汤,递给傅聿深。
“喝点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带着一丝疏离的关心,“就像他说的,你不能倒下。你母亲……还等着你处理后事。”
“后事”两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这是说给门口的秦叔听的。
傅聿深接过汤碗,眼圈瞬间就红了,那不是演的,是屈辱、愤怒和悲伤交织的真实反应。他仰头将汤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后事……”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入头发,痛苦地低下了头。
而在他低头的瞬间,苏晚凝己经转身走到了病床的另一侧,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她的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悄然握紧了那部……藏在暗处的手机。
影子里的密谋,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而门外,秦叔靠在墙壁上,耳朵紧贴着门板,脸上那和煦的笑容,不知何时,己经变成了一片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漠然。他静静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动静,像一头极具耐心的、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