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凝的最后一个问题,像一根淬了冰的毒针,悄无声息,却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这场阴谋最核心、最黑暗的脓包。
整个病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傅聿深刚刚才从对母亲的悔恨与对凶手的愤怒中挣脱出来,又被这个问题,狠狠地拽进了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冰冷刺骨的深渊。
是啊,是谁?
二十五年前,他尚且年幼,傅振华夫妇在傅家也远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沈佩兰一个深居简出的妇人,就算再有心计,也绝无可能将一桩谋杀案的真相,扭曲得如此彻底,让一个光芒万丈的傅家主母,蒙冤二十五年而无人敢言。
这背后,必然有一只更大、更权势滔天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傅聿深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那不是虚弱的苍白,而是一种血色尽褪、如西伯利亚冻土般的、绝望的惨白。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苏晚凝。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被彻底背叛后的灰烬。
他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对他而言,比沈佩兰的背叛,更加残忍,更加致命。
苏晚凝没有催促。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像一面澄澈的镜子,映出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她从他的反应里,己经读懂了那个不敢被说出口的答案。
许久,傅聿深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那个名字:
“是……我爷爷。”
“傅……老……爷……子。”
这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得像三座大山,轰然压下,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如果说,傅振华夫妇是盘踞在傅家这棵大树上的毒蛇,那么傅老爷子,就是这棵大树本身。他是傅家的奠基人,是绝对的权威,是所有人又敬又怕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才是这座腐朽王国里,真正的王。
苏晚-凝的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尽管己经有所猜测,但当答案被亲口证实,那种震撼力依旧让人心头发冷。
“为什么?”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温雅是他的儿媳,傅聿深是他的亲孙子,而且是最为出色的那个。虎毒尚不食子,他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最优秀的继承人和最骄傲的儿媳?
“因为……‘老规矩’。”傅聿深的眼中,浮现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嘲讽,“因为我母亲,太耀眼了。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表现出了……不受控制的迹象。”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而冰冷的回忆。
“我爷爷,是一个控制欲深入骨髓的人。他需要的,不是一个能与他并驾齐驱的合作伙伴,而是一群对他绝对服从的‘臣子’。他需要的继承人,也不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开拓者,而是一个能完美执行他所有意志的‘傀儡’。”
“我母亲的才华与锋芒,让他感到了威胁。我的独立与叛逆,让他看到了失控的未来。他从不认为这是傅家的幸事,只认为这是对他个人权威的挑战。”
“所以,”傅聿深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冰冷的故事,“当沈佩兰犯下那桩愚蠢而恶毒的罪行时,他看到的不是罪恶,而是一个……机会。”
“一个绝佳的、可以一石三鸟的机会。”
苏晚-凝的呼吸,微微一滞。
“第一,”傅聿深伸出一根手指,眼中是森然的寒意,“他可以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废掉我母亲这个‘不守规矩’的、光芒太盛的主母,用她的悲惨下场,来警告傅家所有的女人,什么是‘本分’。”
“第二,他可以利用这件事,将我这个‘不受控制’的继承人,打入尘埃。一个背负着‘杀人犯之子’污名的残废,再也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洞悉与悲哀,“他帮傅振华和沈佩兰掩盖了真相,就等于握住了他们最致命的把柄。从此以后,二房对他,将只有绝对的、毫无保留的忠诚与恐惧。他用我母亲和我的一生,换来了另一房的绝对效忠。这笔买卖,在他看来,划算得很。”
多么冷静,多么恶毒,多么符合一个帝王心术的算计!
沈佩兰只是那把行凶的刀,而傅老爷子,才是那个握着刀,决定了所有人命运的、真正的凶手!
他甚至不是帮凶,他是在利用一场罪恶,来完成一场更大、更冷酷的清洗和布局。
这一刻,苏晚-凝终于彻底明白了沈佩兰最后那句诅咒的真正含义。
“我的景安是怎么死的,你们的孩子将来也会怎么死!”
那不是在诅咒傅聿深,而是在提醒他——在这个家里,所有不听话的、不合规矩的孩子,下场都只有一个。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傅聿深说完这一切,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靠在沙发上。真相大白,却比真相被掩盖时,更加令人绝望。
他们的敌人,不是一个疯子,一个贪婪的叔叔,而是这座家族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个制定了所有规则、掌控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暴君。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拿起了茶几上那份早己被傅聿深遗忘的、价值两个亿的“协议”。
然后,“嘶啦”一声,将它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傅聿深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苏晚凝。
苏晚凝将撕碎的协议扔进垃圾桶,看着他,眼神平静而坚定:“这份协议,作废了。”
“你……”傅聿深喉咙发干。
“从现在起,我不是为了两个亿给你母亲治病。也不是为了自由,暂时扮演你的妻子。”苏晚凝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从现在起,我是你的盟友。”
盟友。
这个词,像一道暖流,瞬间贯穿了傅聿深冰冷僵硬的西肢百骸。
“我帮你,救醒你的母亲。”苏晚-凝的目光,落回到病床上的温雅身上,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挑战”的光芒,“因为,她不再只是一个病人。她是唯一的、活着的、能够指证傅老爷子罪行的……人证!”
傅聿深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
对!人证!
物证可以被销毁,口供可以被扭曲,但只要他的母亲能醒过来,只要她能亲口说出二十五年前的真相,就能给那个坐在腐朽王座上的暴君,以最致命的一击!
所有的绝望,在这一瞬间,被一个全新的、清晰无比的目标所取代!
——唤醒温雅!
“苏晚凝,”傅聿深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第一次,主动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滚烫,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份不容置疑的力量。
“谢谢你。”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从今以后,傅家的一切,有我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我的命,也是你的。”
这不再是协议,而是一个男人,对他唯一的、最重要的盟友,许下的最高承诺。
苏晚-凝没有抽回手。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正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看着这个刚刚经历了人生最大背叛与颠覆的男人,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比以往更加坚定的光芒。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雇主与雇员,alpha与beta,而是真正并肩作战的……同类。
“好。”她回握住他的手,只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却重逾千金。
就在他们双手相握,结下全新盟约的这一刻——
“唔……”
病床上,一首安静沉睡的温雅,喉间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至极的呻吟。
紧接着,在两人震惊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毫无生气的手,食指的指尖,轻轻地、蜷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