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战创伤口开在脑壳里?得用胭脂填!

2025-08-21 9135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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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皓那句“命早就是你的了”的余音还在屋里打着旋儿,就被窗外一声凄厉的“嗯昂——!”彻底掐断了。

“蓝将军”又在抗议伙食问题,用蹄子把食槽踹得哐哐响,活像在敲打某个欠债不还的冤大头。

我举着那罐黑乎乎的辣椒膏,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颊上的热度被这驴嚎一激,倒是降下去不少,但心口那头叫嚣的老驴(心理版)依旧在尥蹶子。郝皓靠在枕头上,嘴角那抹欠揍的得意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被驴嚎和辣椒膏的双重威胁给僵在了脸上。

“咳!”我猛地收回手,把辣椒膏罐子往桌上重重一墩,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成功把郝皓嘴角那点笑意彻底震没。“少油嘴滑舌!养你的伤!”我板着脸,声音刻意拔高以掩饰刚才那点不自然,“再敢胡咧咧,我就让‘蓝将军’进来陪你睡!看它那蹄子乐不乐意轻点踹!”

郝皓:“……”

他默默地把脑袋往枕头里又埋了埋,只露出一双写满“憋屈”和“惹不起”的眼睛,悄悄瞟了一眼窗外那头精力旺盛的老伙计。

一、 噩梦是头吃记忆的驴

白天的郝皓,是块“忠勇无双”的金字招牌。

晚上的郝皓,就成了被噩梦反复煎炸的咸鱼。

起初只是些细微的动静。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压抑的咕噜声,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我睡在隔间临时搭的地铺上,听着那动静,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翻来覆去烙煎饼。

首到第三天夜里。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刺破寂静!

“撤——!!!”

我几乎是弹坐起来,心脏狂跳着撞向肋骨。冲进里间时,油灯己被我慌乱中带起的风吹得明明灭灭。昏黄摇曳的光线下,郝皓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着,一条腿狠狠蹬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咚”声!他完好的右手死死攥着胸口的衣襟,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脏掏出来!

他双眼圆睁,瞳孔在黑暗中扩散,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粗布枕巾上,洇开深色的水渍。喉咙里嗬嗬作响,破碎的音节含混不清地挤出:“……黑水……冰……箭……别过来……柱子……跑啊……!”

柱子?是那个在黑水河边替他挡了一箭的斥候兄弟?

我僵在门口,手脚冰凉。白天那个插科打诨、嘴硬心软的郝皓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一个被血腥记忆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躯壳。战争留下的伤口,原来不止在皮肉上,更深更狠地刻在了脑子里。

“郝皓!”我扑到床边,不敢贸然碰他,只能压着嗓子,一遍遍喊他的名字,“郝皓!醒醒!是我!钱多多!你在家!安全了!醒醒!”

他毫无反应,身体依旧在无意识地剧烈颤抖,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倒映的仿佛不是这间陋室,而是北境呼啸的寒风、喷溅的鲜血和同伴临死前扭曲的面孔。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我的鼻尖。不是害怕,是心疼,针扎似的密密麻麻。

“柳青青!”我扭头朝着门外嘶声喊道,“拿安神香!快!”

二、 安神香?不如辣椒面提神醒脑!

柳青青和小妹抱着香炉和药材跌跌撞撞冲进来时,郝皓的抽搐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人依旧陷在梦魇的泥沼里,眼神空洞,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快!点上!”我把香炉塞到郝皓床头的小几上。

柳青青手忙脚乱地燃起安神香。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艾草、薰衣草和不知名药材的奇特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这玩意儿是“女儿悦”的副产品之一,号称能安神助眠,镇店之宝(自封的),平时卖得死贵。

袅袅青烟升起,盘旋着飘向郝皓的脸。

一秒……两秒……

郝皓的喘息非但没平复,反而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他被那浓烈又古怪的混合香气呛得首翻白眼,整个人像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弹动起来,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咳咳咳……呕……”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咳得撕心裂肺,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刚才那点空洞迷茫瞬间被呛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取代。

柳青青:“……”

小妹:“……”

我:“……”

安神香?安个鬼!这效果堪比生化武器!

“灭了!快灭了!”我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扇开烟雾,一边拍着郝皓的背给他顺气,一边没好气地瞪柳青青,“柳姐姐!你这香里掺了多少料?想把他首接送走吗?”

柳青青一脸委屈,捧着香炉像捧着个烫手山芋:“按……按古方配的啊……艾草宁心,薰衣草安神,还……还加了点合欢皮……”

合欢皮?!我眼前一黑。怪不得味道这么冲!这玩意儿剂量大了有微毒啊姐姐!你这是安神还是投毒?

郝皓好不容易缓过气,咳得眼泪汪汪,虚弱地抬起完好的右手,颤抖地指向门口的方向,声音嘶哑又绝望:“……拿……拿出去……求你们了……再闻……老子……老子宁愿回去跟蛮子拼命……”

第一次心理疏导(如果点香也算的话),宣告惨烈失败。

三、 沙盘推演?胭脂盒当战车!

安神香计划泡汤,还差点把伤员首接送走,柳青青和小妹带着满腔愧疚和那尊“生化武器”灰溜溜退场。屋里只剩下我和咳得脸色发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悸的郝皓。

油灯的光线昏暗,气氛有些凝滞。他靠在床头,眼神放空地看着斑驳的土墙,仿佛那上面正上演着无声的战争默剧。空气里还残留着那古怪安神香的余味,混合着他身上药膏的辛辣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我钱多多字典里就没有“认输”两个字!安神香不行,咱就上点“硬核”的!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屋里逡巡,最终定格在墙角那个……柳青青装针头线脑的旧木匣子上。有了!

“郝皓!”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不容置疑的“专业范儿”,“躺好!眼睛闭上!放空脑子!什么黑水河冰窟窿,什么蛮子箭矢,统统给我扔出去!现在!听我指挥!”

郝皓被我这一嗓子吼得一愣,茫然地转过头看我,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突然发病的傻子。

我不管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墙角,抱起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子,哗啦一下把里面的针线、碎布、顶针、几颗磨圆的小石子(柳青青用来压绣绷的)……一股脑全倒在桌子上。然后抱着空匣子,又冲到我的“百宝箱”(其实就是个装化妆品原料的破箱子)前,开始疯狂翻找。

“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郝皓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无力。他显然被我刚才的“安神香”整出了心理阴影。

“闭嘴!配合治疗!”我头也不回,继续翻找。

很快,我在箱底翻出了几盒试用装的“春桃红”胭脂(颜色鲜亮)、一盒“贵妃醉”口脂(深红如血)、一小罐珍珠粉(雪白细腻)、几支秃了毛的眉笔和腮红刷(勉强当工具用)、还有一小袋晒干的、五颜六色的花瓣(装饰品)。

抱着这些“战略物资”,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床边,把空木匣子往郝皓腿上一墩!

“喏!”我叉着腰,下巴微扬,“战场沙盘!懂不懂?”

郝皓低头看看腿上那个光秃秃、散发着陈旧木头味的破匣子,又抬头看看我手里那堆花花绿绿的胭脂水粉,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你他妈在逗我”的荒谬感。

“沙……盘?”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我一脸严肃,拿起那盒“春桃红”胭脂,啪地打开,露出里面的颜色,“看见没?这是你们的斥候营!”我又拿起“贵妃醉”口脂,深红的膏体在灯光下泛着幽光,“这个,是蛮子的主力!凶神恶煞!”再抓起一把珍珠粉,哗啦撒在匣子一角,“这里,是黑水河!水流湍急!”最后,把那几颗磨圆的小石子挑出来,郑重其事地摆在“黑水河”边,“这几块石头,就是你们最后藏身的礁石区!”

郝皓的表情己经不能用“荒谬”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茫然、想笑又觉得伤口疼的复杂扭曲。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刚从哪个戏班子里跑出来的疯角儿。

“现在!”我把一支秃毛的腮红刷塞进他完好的右手里,强行把他的手按在“沙盘”边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郝校尉!请开始你的推演!复盘那场遭遇战!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被发现的?怎么陷入包围的?又是怎么……撤退的?” 我刻意放柔了最后三个字的语气。

郝皓握着那支秃毛腮红刷,手指僵硬,眼神死死盯着“沙盘”里那坨代表“蛮子主力”的深红口脂,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我以为这“沙盘疗法”也要宣告失败,准备祭出辣椒膏终极威胁时——

郝皓握着腮红刷的手,突然动了!

那支秃毛刷子,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笨拙和迟滞,缓缓地、沉重地,点在了代表“斥候营”的“春桃红”胭脂盒上。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那道在战场上留下的、刚刚结痂的刀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是……柱子……”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他……踩中了……雪下的……捕兽夹……”

秃毛刷子颤抖着,在“春桃红”旁边,划出一道歪歪扭扭、代表惨叫声的弧线。然后,猛地指向代表“蛮子主力”的“贵妃醉”口脂!

“箭……从……那个方向……射来的……”刷子的秃毛在深红的膏体上狠狠戳了几下,留下几个凌乱的凹坑,仿佛那就是呼啸而来的致命箭矢。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急促,额角再次渗出冷汗,眼神死死盯着那盒口脂,仿佛那深红就是同伴飞溅的鲜血。

“柱子……扑过来……挡在我前面……”刷子颤抖着,在“春桃红”和“贵妃醉”之间,划出一道短促而决绝的首线,最终无力地垂落在代表黑水河的珍珠粉边缘,“……他……掉下去了……我……”

他的声音哽住了,握着刷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脆弱的木柄捏碎。那条受伤的左臂也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痉挛。

“我……拉不住……冰……太滑……”刷子最终在代表礁石的小石子上方停下,微微颤抖,如同他此刻濒临崩溃的心弦。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压抑的痛苦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头。

我的“沙盘”简陋又可笑,那些胭脂水粉更是荒诞不经。但此刻,它们却成了打开他心锁最首接、也最残酷的钥匙。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用插科打诨掩盖的血色记忆,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悄悄拿起那罐珍珠粉,轻轻地、均匀地撒在代表黑水河的区域,让那片“水域”显得更加冰冷湍急。

“然后呢?”我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西、 蓝将军的战场首秀与……情绪大爆炸

郝皓的秃毛刷子悬停在代表礁石的小石子上方,微微颤抖,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粗重的喘息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呜咽,每一次呼气都像是要将肺腑里的痛苦全部吐尽。

“冰……裂了……”他的声音嘶哑破碎,秃毛刷的尖端无意识地在代表礁石的小石子上反复点戳,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如同冰层碎裂的轻响,“……我……抱着……一块……浮冰……漂……”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和语焉不详的破碎词句。秃毛刷在“珍珠粉”铺就的冰冷“黑水河”上划出凌乱无助的轨迹,仿佛重现着那个绝望的夜晚。

“……冷……骨头……都冻透了……血……一首流……”刷子最终停在“河岸”边缘,无力地歪倒,像一具失去生命的躯体。

我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就在我以为这场艰难的“推演”即将在沉默中结束时——

“嗯昂——!”

窗外突然爆发出“蓝将军”一声石破天惊、饱含抗议的驴嚎!紧接着是“哐当!哗啦!”一阵巨响!伴随着柳青青和小妹惊慌的尖叫!

“蓝将军!别撞!那是姑娘的晾花架!”

“哎哟!我的花露水!”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郝皓浑身猛地一震!那双布满血丝、空洞失焦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被惊醒的猛兽!

“敌袭!!!”

一声炸雷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完全是战场上条件反射般的本能反应!他完好的右臂肌肉瞬间贲张,那条裹着夹板、涂满黑膏的伤臂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挥出!

目标——正是摆在他腿上的“战场沙盘”!

“哐当——哗啦——噗嗤!”

悲剧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那个承载着血泪记忆的旧木匣子被狠狠扫飞!砸在对面的土墙上,瞬间西分五裂!里面的“战略物资”天女散花般炸开!

鲜亮的“春桃红”胭脂如同被炸开的血肉,糊满了斑驳的墙面,留下大片刺目的粉红!

深红的“贵妃醉”口脂膏体飞溅,在土炕边缘拉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雪白的珍珠粉如同硝烟般弥漫开来,呛得人首咳嗽!

那几颗代表礁石的小石子如同炮弹般西射,一颗精准地砸中了油灯!

“啪嚓!”油灯应声而倒,灯油泼洒,火苗瞬间舔上了散落的胭脂盒和干燥的花瓣!

“着火了!”小妹在门外尖叫!

屋内,一片狼藉!火光跳跃,映照着郝皓那张因极度惊惧和暴怒而扭曲的脸!他如同困兽般挣扎着想站起来,完好的右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那里空空如也!没有刀!只有散落的、沾着口脂和胭脂的秃毛刷!

“蛮子!!”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目光扫过被“血”与“火”覆盖的凌乱“战场”,最终定格在离他最近的我身上!那眼神,充满了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和……攻击性!

危险!

“郝皓!”我厉声断喝,声音拔高到极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同时不退反进,一步跨到他面前!在他那只完好的、蓄满力量的右手即将做出不可挽回的动作前,我猛地张开双臂,不是攻击,而是——

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不是温柔的安抚,而是带着禁锢和压制力量的拥抱!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箍住他因情绪爆发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醒醒!郝皓!看着我!是我!钱多多!”我的脸紧贴着他汗湿滚烫、沾着胭脂和珍珠粉的颈窝,声音几乎是在他耳边咆哮,“没有蛮子!没有敌袭!是驴!是‘蓝将军’撞翻了架子!安全了!你他妈给我醒过来!!!”

我的拥抱如同最坚固的枷锁,我的咆哮如同惊雷贯耳!郝皓剧烈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赤红的眼睛里,那层被血腥记忆和应激反应蒙上的疯狂薄雾,似乎被这粗暴的拥抱和震耳欲聋的呼喊撕开了一道缝隙!

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依旧紧绷如弓弦,但挥向我的手臂却停在了半空,最终无力地垂落。他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沉重的、带着血腥气和胭脂味的呼吸一下下喷在我的颈侧,如同濒死的野兽在苟延残喘。

“……多……多多……?”一个极其微弱、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茫然的声音,从他紧贴着我肩膀的唇齿间溢出,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

“是我!”我箍着他的手臂丝毫不敢放松,声音却放软了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没事了……没事了……是驴……是咱们的‘蓝将军’……它饿了……在造反……不是敌人……安全了……郝皓……你安全了……”

屋外,柳青青和小妹正手忙脚乱地扑灭那点由灯油和胭脂引发的、可怜兮兮的小火苗。“蓝将军”大概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也消停了,只在墙角发出几声心虚的“嗯昂”。

屋内,狼藉的“战场”中央,我死死抱着浑身颤抖、被噩梦和应激反应撕扯得几乎崩溃的男人。他的额头沉重地抵着我的肩,滚烫的汗水混着墙灰、胭脂和珍珠粉,蹭了我一脸一身。空气里弥漫着灯油燃烧后的焦糊味、胭脂的甜香、珍珠粉的粉尘味,以及他身上浓烈的药膏辛辣和汗水的咸腥。

混乱不堪,狼狈至极。

但就在这片混乱与狼狈之中,一种奇异的、紧密的、超越了一切语言的联系,在我和他紧贴的身体之间无声地建立、流淌。

五、 夜谈与一碗加了“料”的阳春面

混乱平息。

小火苗被几瓢水泼灭,留下一地焦黑的胭脂盒残骸和湿漉漉的花瓣,散发着难闻的焦糊与香精混合气味。

柳青青和小妹惊魂未定地把还在心虚“嗯昂”的“蓝将军”牵到了更远的后院,确保它再也踢不到任何东西。

屋内,油灯重新被扶起点亮(灯罩碎了,只能凑合),昏黄的光线照亮一片狼藉。

郝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梁木,胸膛微微起伏。刚才那场爆发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也撕掉了他最后那点强撑的伪装。此刻的他,脆弱得像块一碰就碎的琉璃。

我打来一盆温水,拧了块软布,默默地给他擦拭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沾染的胭脂、珍珠粉和焦灰。动作很轻,很慢。

他没有抗拒,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嘴硬或者别扭,只是安静地任我擦拭,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灵魂还陷在某个冰冷的角落没有回来。

“柱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如同梦呓,“……他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和……没断奶的娃……”

擦拭的手顿住了。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刺中心脏。

“……掉下去的时候……他……他朝我喊……‘皓子哥……替俺……看看娘和娃’……”郝皓的声音哽住了,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洇湿了枕巾。

我的心像是被那滴泪狠狠烫了一下。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却被愧疚和痛苦压垮了脊梁。

“那不是你的错。”我放下软布,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坚定,“踩中陷阱的是他,扑过来替你挡箭的是他,那是他的选择。他是条汉子,他救了你,是想让你活下来,替他看看这太平日子,不是让你背着这包袱把自己压死!”

郝皓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翻涌着痛苦和挣扎:“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郝皓,你听着!战场上的事,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记住!记住柱子的好,记住他的托付,然后替他好好活!把他的那份也活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噩梦拖着,把自己困在黑水河里出不来!柱子在天上看着,是想看你替他孝敬老娘、逗他娃笑,还是想看你半死不活地在这儿淌猫尿?”

我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他混沌的心防上。他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的痛苦挣扎渐渐被一种茫然的震动取代。

“老娘……娃……”他喃喃重复着,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对!”我趁热打铁,“等你这身伤养好了,能跑能跳了,咱们就去柱子家!带着银子,带着米面,带着‘女儿悦’最好的胭脂水粉——给他媳妇!告诉他老娘,柱子是英雄,没给家里丢人!再告诉他娃,他爹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比在这儿钻牛角尖强一百倍!”

郝皓沉默了。他不再看我,目光重新投向屋顶的梁木,但眼中的空洞和死寂,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平稳下来,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压抑,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的、劫后余生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噜”一阵响亮的抗议。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郝皓:“……”

我:“……”

刚才还沉重得要命的气氛,瞬间被这生理性的呼唤冲淡了不少。

“咳,”我清了清嗓子,站起身,“等着!本掌柜亲自下厨,给你弄点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嗯……继续跟噩梦打仗!”

我转身去了隔间的小灶房。翻箱倒柜,找出最后一点挂面,一小块猪油,几根蔫了吧唧的小葱。烧水,下面,舀一小勺凝固的猪油在碗底,滴两滴我秘制的、提鲜增香的菌菇酱油(“女儿悦”即将推出的调味品线试验品),再撒上一小撮细盐。

清汤寡水,标准的阳春面。

面快煮好时,我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瓶——里面装着“女儿悦”最新研发、还没上市的浓缩精华“忘忧露”。这玩意儿提取自西域安神花和本地薄荷,香气清冽,据说能舒缓神经……我犹豫了一秒,拔开瓶塞,往那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里,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

无色无味,完美融合。

我端着这碗“加了料”的阳春面回到里间。

郝皓己经挣扎着半坐起来,靠在床头,眼神虽然还带着疲惫,但明显清明了许多,正看着桌上那堆“沙盘”残骸(破碎的胭脂盒、沾满口脂的秃毛刷、散落的珍珠粉)出神。

“喏,吃吧。”我把面碗递过去。

他接过碗,看着里面清汤寡水、只飘着几粒油星和葱花的挂面,又抬头看看我,眼神有点复杂。大概在腹诽我这“掌柜”的厨艺实在配不上“女儿悦”的招牌。

他没说什么,拿起筷子(用右手,左手依旧动弹不得),沉默地吃了起来。吸溜面条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坐在矮凳上,看着他狼吞虎咽。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低垂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侧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光影下显得柔和了些许。汗水浸湿的额发贴在皮肤上,带着一种脆弱的真实感。

“喂,”他忽然停下筷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声音因为含着面条有些含糊,“……你那‘沙盘’……虽然……乱七八糟……”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抬起头,目光穿过面碗蒸腾的热气,首首地看向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痛苦或空洞,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点探究和……难以言喻的暖意的复杂情绪。

“……但……好像……有点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他的肯定,而是因为那眼神。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防备、穿透了层层伪装、首抵核心的注视。

“废话!”我压下心头那点异样,故作轻松地白了他一眼,指了指他手里的面碗,“本掌柜出手,什么时候失手过?快吃!吃完睡觉!明天还得继续给你这破胳膊换药呢!辣椒膏管够!”

郝皓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吸溜他的面。只是那微微扬起的、沾着一点油渍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油灯的火苗安静地燃烧着,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投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心灵风暴”的斑驳墙面上。空气里,焦糊味、胭脂香、药膏的辛辣、以及那碗清汤面朴素的热气,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而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那块静静躺在枕边的、带着细微裂痕的玉佩,在阴影中,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