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像一层惨白的霜,吝啬地涂抹在破败的院落里。
院墙外火把的光晕顽固地晃动着,间或传来守夜仆妇刻意压低的、带着恐惧的交谈和铁链偶尔碰撞的轻响,如同群狼在黑暗中不安的磨牙。
云裳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中,背抵着粗糙冰冷的土墙,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喉间蛊虫沉闷的搏动,像一颗寄生在血肉里的邪恶心脏。
左手掌心被暗红晶体碎片割开的伤口己经麻木,黏腻的血浸透了半截破烂的衣袖,凝固后带来硬邦邦的束缚感。
晶体碎片依旧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那微弱的暖意成了维系她神智的浮木。
绝境,从未如此真切。
她闭上眼,特工生涯锤炼出的意志力如同冰冷的铁钳,强行压下喉间的剧痛和身体叫嚣的虚弱,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喉间是催命符般的活蛊,院外是虎视眈眈的豺狼。
原主生母林氏留下的《蛊毒篇》是唯一的线索,却也如同深渊的凝视——它揭示了绝境,却模糊了生路。
同源王蛊血脉?
九转火莲?
噬心蛊母?
这些名词如同天书。
而“莫近阴寒,莫动杀念,莫动情念”的警告,在此刻更是讽刺。
她动了杀念,蛊虫便躁动噬心。
若想活下去,要么永远心如止水,做个任人宰割的活死人——这绝无可能!
要么,就找到压制、甚至控制这东西的方法!
目光落在被她丢在地上的《林氏手札·蛊毒篇》上。
月光透过破窗,恰好照亮了封面边缘。
刚才情急之下未曾细看,此刻,在惨淡的光线下,那粗糙的、似乎是用来装订书页的靛蓝色丝线边缘,似乎有些异样。
不是线头,是…极其细微的、被刻意磨损的痕迹?
云裳心头一动,强撑着挪过去,沾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书册封面。
靛蓝色的封皮不知是何材质,入手微凉而坚韧。
她将书页凑近破窗漏下的月光,仔细端详那装订线附近的磨损处。
不是自然磨损。
像是有人用极细的针,在丝线旁边挑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若非她特工生涯练就的毒辣眼力和此刻绝境下的敏锐,绝难发现!
心脏猛地一跳!
林氏临死前,是否还藏了什么?
她屏住呼吸,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那道细微缝隙的边缘抠弄。
封皮坚韧,指甲很快劈裂,传来钻心的疼。
她毫不在意,改用晶体碎片的尖角,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刮着、撬着。
喉间的蛊虫似乎也感应到了她全神贯注的探寻,搏动变得缓慢而深沉,像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期待。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脆响。
封皮边缘被撬开了一小片,露出了里面薄如蝉翼的一层夹层!
云裳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探入夹层,指尖触到了一片微凉、柔韧的薄片。
不是纸张,更像某种处理过的皮。
她将它抽了出来。
月光下,那片薄如蝉翼的、约莫半个巴掌大小的皮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金色泽,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丝线绣出的纹路。
那纹路复杂而诡异,蜿蜒曲折,像是某种古老的地图,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阵列的核心一角。
线条的走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蕴含着某种流动的力量。
在纹路的中心,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凸起,颜色比周围的暗金更深沉,几乎接近墨色。
云裳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墨点凸起。
就在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只有她能“听”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喉间那原本缓慢搏动的蛊虫,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炸开!
一股狂暴至极的、冰冷刺骨的吸力瞬间爆发!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都要贪婪。
“呃——!”
云裳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离水的鱼。
她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那股吸力不再是单纯的饥饿,而是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掠夺,疯狂抽取着她本就枯竭的生命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在她的血肉里张开了无数细小的口器,疯狂地啃噬、吞噬。
手中的暗金薄片和晶体碎片同时变得滚烫。
晶体碎片贪婪地吸收着她掌心伤口涌出的鲜血,反馈出的暖意试图抵抗那冰冷的吞噬,却杯水车薪。
暗金薄片则如同一个旋涡,那个墨点凸起散发出强烈的、与她喉间蛊虫同源的波动,如同在呼唤、在命令。
是它!
是这张图的出现,彻底激怒、或者说,彻底唤醒了那蛰伏的蛊虫!
云裳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吞噬中迅速模糊。
视野开始旋转、发黑。
院墙外火把的光晕扭曲成模糊的色块,仆妇们低低的交谈声也变成了遥远而扭曲的嗡鸣。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浓重地笼罩下来。
就在她感觉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被抽干,意识即将滑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咚!
咚!
咚!
沉重的、如同闷雷般的叩击声,清晰地穿透了院墙,压过了仆妇们的骚动,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混沌的意识上。
那不是拍门,更像是某种沉重的金属器物,首接撞击在院墙厚重的门板上!
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千钧之力,震得整个小院的土墙簌簌落灰,连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什么人?!”
“大胆!尚书府内院,谁敢……”
院墙外传来仆妇们惊怒交加的厉喝,但声音很快被更沉重的撞击声淹没。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扇刚刚被王氏下令加固锁死、包着铁皮的厚重院门,如同纸糊的一般,竟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硬生生撞得粉碎。
碎裂的木块和扭曲的铁皮如同炮弹般激射进院内,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烟尘弥漫,碎屑纷飞。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铁锈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了小小的院落。
月光和院外火把的光线,被一个骤然闯入的巨大身影彻底遮蔽。
那身影高大得如同魔神降世,一身玄铁般的重甲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甲叶上沾满了暗红的、尚未干涸的血迹。
他手中并未持常见的刀剑,而是一柄造型狰狞的、足有半人高的沉重乌金战锤。
锤头还沾着新鲜的血肉碎末,正一滴一滴砸落在院内的尘土里,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浓重的煞气和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冻结了整个空间。
来人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玄铁鬼面獠牙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月光和面具的阴影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意和漠然。
他跨过破碎的门槛,重甲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冰冷的目光扫过狼藉的院落,最后,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精准地钉在了墙角蜷缩的、浑身浴血、扼着自己喉咙剧烈痉挛的云裳身上。
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开场白。
一个冰冷、低沉、毫无起伏的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鬼面獠牙下传出,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
“奉肃王令。”
“云裳。”
“带走。”
“——死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