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铅水,缓慢地渗入沈清棠独居公寓的每一个角落。窗外的梧桐树影在玻璃上摇曳,将最后一缕日光切割成细碎的金箔,散落在玄关处那封烫金请柬上。沈清棠蜷缩在布艺沙发里,膝盖抵着胸口,指甲无意识地着请柬边缘,锋利的卡纸在指腹刮出浅浅的红痕。
三天后就是陆曜辰与林知夏的订婚宴。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在半个月前砸进她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生活。彼时她正在医院值夜班,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推送新闻上赫然是陆氏集团总裁订婚的通稿,配图里陆曜辰西装笔挺,身旁的林知夏小鸟依人,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闪光灯下刺得她眼眶生疼。
衣柜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沈清棠赤着脚走过去,冰凉的木地板让她打了个寒颤。推开柜门的瞬间,白色防尘罩像团积云般展现在眼前,褶皱里依稀可见当年精心绣制的玫瑰藤蔓暗纹。那是她和陆曜辰结婚时穿的婚纱,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了整整七年。
防尘罩滑落的瞬间,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象牙白的缎面婚纱泛着柔和的光泽,手工缝制的法国蕾丝沿着裙摆蜿蜒而上,珍珠与碎钻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沈清棠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冰凉的丝绸,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七年前的春天,也是这样一个黄昏。陆曜辰将她搂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小棠,等婚礼那天,你穿上这件婚纱,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彼时他的掌心滚烫,透过薄薄的婚纱布料,将她的心也焐得发烫。婚纱店的落地镜里,两人相拥的倒影被夕阳镀上金边,恍若永恒。
婚纱的拉链卡在肩胛处,沈清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拉到顶端。束腰紧紧箍住腰身,勒得她呼吸发紧。镜中的身影让她恍惚——削瘦的肩膀撑起蓬松的裙摆,锁骨处的凹陷能盛住一汪月光,唯有眉眼间残留着当年的痕迹。只是如今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星光。
泪水毫无征兆地坠落,打湿了胸前的蕾丝。沈清棠跌坐在地毯上,婚纱的裙摆如绽放的白菊将她包围。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那些被她刻意封存的片段如锋利的刀片,一片片割开结痂的伤口。
新婚之夜,陆曜辰醉醺醺地将她抵在床头,酒气混着薄荷香扑面而来:“你以为我真的爱你?不过是沈家老爷子的要求罢了。”他的眼神冰冷,与求婚时判若两人。沈清棠记得自己蜷缩在床角,婚纱的头纱凌乱地散在身后,像面破碎的白旗。
后来的日子里,这样的场景不断重复。陆曜辰总是早出晚归,偶尔在家,也是冷言冷语。而她像个尽职尽责的妻子,守着空荡荡的别墅,将委屈和泪水都咽进肚子里。首到三年前那场意外,沈清棠在雨夜出了车祸,躺在医院整整三个月,陆曜辰却只来看过她一次。
“离婚吧。”当陆曜辰将离婚协议书推到她面前时,窗外的梧桐叶正纷纷扬扬地飘落。沈清棠看着协议书上他潇洒的签名,突然觉得这七年的婚姻,不过是场荒唐的闹剧。她签了字,带着满身伤痕离开陆家,从此在这座城市销声匿迹。
此刻,婚纱裙摆上的水渍渐渐晕开,与当年的泪痕重叠。沈清棠伸手触碰镜中的自己,冰凉的镜面映出她破碎的倒影。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是闺蜜苏瑶发来的消息:“明天要不要陪你去散散心?”她盯着屏幕许久,最终只是将手机倒扣,任由黑暗吞噬屏幕上的光。
与此同时,市中心的陆氏大厦顶层,订婚宴筹备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亮如白昼,花艺师正在调整巨型花墙,玫瑰与百合的香气混着香槟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陆曜辰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领带勒得他喉头发紧。
“陆总,宾客名单需要您再过目一下。”秘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陆曜辰接过文件,目光却始终游离。林知夏穿着淡蓝色礼服款走来,发间的钻石发饰在灯光下闪烁:“阿辰,你看这个座位安排怎么样?”她的声音温柔婉转,却无法驱散陆曜辰心头的烦躁。
扯松领带的动作带着几分泄愤,陆曜辰走到休息区,端起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闪回——七年前的婚礼前夜,沈清棠也是这样穿着婚纱,在试衣镜前转圈,裙摆扬起的瞬间,她回头对他笑,眼里盛着漫天星辰。
“陆总?”林知夏的声音带着疑惑,“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陆曜辰放下酒杯,喉结滚动:“没事,可能是最近太忙了。”他起身走向露台,夜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滚烫的思绪。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来,锁屏照片依旧是三年前沈清棠在樱花树下的侧脸,那时她刚出院不久,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伸手去接飘落的花瓣,嘴角扬起的弧度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那张照片是他趁她不注意时拍的,后来偷偷设成了锁屏。即便在离婚后的日子里,他也始终没有换掉。手指无意识地着屏幕,陆曜辰突然想起离婚那天,沈清棠签字时手在颤抖,却始终没掉一滴眼泪。首到她转身离开,他才看见她肩膀微微起伏,像只受伤的小兽。
“阿辰!”林知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该彩排仪式流程了。”
陆曜辰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回口袋。转身时,西装口袋里的手帕滑落在地——那是沈清棠的,淡粉色的缎面上绣着小小的雏菊,边缘还留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是离婚那天她落下的,他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一留就是三年。
彩排现场,林知夏的手搭在他臂弯,两人沿着铺着玫瑰花瓣的红毯缓缓前行。主持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宾客们的掌声此起彼伏,可陆曜辰却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看着林知夏头上的头纱,突然想起沈清棠穿婚纱的样子——她的头纱上缀满珍珠,走起路来会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风吹过贝壳。
“陆总?”主持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交换戒指环节,需要您提前准备一下。”
陆曜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铂金戒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上面镶嵌的钻石璀璨夺目,却比不上记忆中那枚素圈戒指。那是他们结婚时买的,当时陆曜辰说:“小棠,等以后我有钱了,一定给你买更大的钻戒。”可后来,他食言了。
彩排结束后,陆曜辰以处理工作为由,独自留在了宴会厅。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水晶吊灯的光芒在地面投下交错的阴影。他走到花墙前,摘下一朵红玫瑰,花瓣的刺扎进掌心,却不及心底的痛。
手机再次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明天记得准时来接知夏,别让人家姑娘等太久。”陆曜辰盯着屏幕,喉咙发紧。母亲一首不喜欢沈清棠,觉得她出身普通,配不上陆家。离婚时,母亲甚至松了口气,说终于能给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拍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陆曜辰想起沈清棠怕黑,每次打雷下雨都会缩在他怀里,像只受惊的小猫。那时他虽然嘴上嫌弃,却总会搂着她,轻声哄着:“别怕,我在呢。”可后来,他亲手将她推进了更深的黑暗。
凌晨两点,沈清棠依旧坐在镜子前。婚纱的肩带滑落,露出肩头淡粉色的疤痕——那是车祸留下的印记,也是这段失败婚姻的烙印。她拿起手机,相册里还存着几张婚纱照,照片里的两人笑靥如花,恍若隔世。
突然,手机弹出一条新闻推送:“陆氏集团总裁陆曜辰深夜现身酒吧,举止反常。”配图里,陆曜辰醉醺醺地靠在吧台上,领带歪斜,眼神迷离。沈清棠盯着照片,手指微微发抖。她想起以前,每当陆曜辰应酬喝醉,她都会去接他,听他发着酒疯说些伤人的话,第二天却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沈清棠解开婚纱的拉链,动作迟缓得像是卸下沉重的铠甲。婚纱重新被装进防尘罩,放回衣柜深处,仿佛将那段不堪的过往也一并封存。她走到阳台,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远处的高楼大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该结束了。”沈清棠轻声对自己说。她转身走进卧室,将订婚请柬丢进垃圾桶,仿佛丢掉的不仅是一张纸,更是七年的青春与执念。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为这个漫长的夜晚画上句点。
而此时的陆曜辰,正躺在酒店套房的床上,头痛欲裂。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林知夏发来的消息:“阿辰,明天见。”他看着天花板,眼前却不断浮现沈清棠穿着婚纱哭泣的模样。酒精的作用下,他伸手摸向枕边,却只摸到冰冷的床单——曾经,那里总会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温暖的气息。
黎明的曙光穿透云层,为这座城市镀上金边。沈清棠和陆曜辰,一个在公寓,一个在酒店,各自迎接新的一天。只是有些伤口,即便愈合,也会留下永远的疤痕;有些遗憾,即便释怀,也会在心底留下淡淡的印记。而那场即将到来的订婚宴,究竟是新的开始,还是另一段故事的序章,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