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受到身体某个节点激烈涌动，明未晞以困乏为由支开母亲，独自一人下床站到院中央。
她最后留恋望着天空，没有浮云，碧蓝碧蓝，像极远方汪洋大海，每一丝空气弥漫着自由的笑脸。
若是真有来生……
她缓缓低下头，生无可恋地抖肩一笑。
哪来的来生，她是个罪人，下地狱己是她最好的结局，不奢望其他，只是可惜，自己再也没机会跟他见一面了。
一缕青烟飘过。
虽然早己准备好，但真等这一天到来，她还是无可抑制地紧张。
对死的紧张，对未知的恐惧。
什么味道？明未晞分神，心说。
青烟不知掺杂什么，味道像牡丹，还像茉莉，两种截然不同的花香，莫名放松肩膀。
外面隔着一堵墙的两人，也闻到了。
宋韵下意识寻找来源，瞧见天空飘着的东西，有了主，原来乔秋驰说的客，是昨晚的青烟鬼。
“中午来？”她指了指头顶的大太阳。
乔秋驰：“中午是除了半夜，阴气最盛之际，适合他们出现。”
“走了，进去看看。”
这回，他带来一个帮手，穿着打扮似皇室中人，比青烟要高一个半头，不苟言笑，很是威严，浮在半空，眼帘半垂，似是在打量他俩。
乔秋驰跟他对上视线，不耐烦“啧”了声，微微启唇，嘟囔道：“真是个自傲惹人厌的家伙。”
宋韵小幅度翻了个白眼，心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态度不招人待见，大哥别说二哥。
青烟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
就见那鬼闭眼，点头幅度超级小，需要盯着他仔细看。
接着，青烟魂体前倾，乐呵呵飞下来，绕着三人转一圈，嘴角噙着笑，停在乔秋驰面前。
“想清楚了？”这句是对乔秋驰说的。
乔秋驰并未明确开口，别过头不去看。
如此，青烟也知道，他是不打算管了，开开心心朝明未晞去，边走边跟身边那位告状。
“你都不知道，这小子挺厉害，昨晚给我打跑不说，还搬出阴赤王威胁我，死活不让我……”话说到一半，他食指指尖冒出一缕绿光，在空中绕了几个圈，首奔明未晞而去。
他本意非如此，可这小姑娘连连退步，想跑？不可能。
青烟慵懒地变出一个椭圆形枕物体，懒散地倚靠上去。
他边上的鬼在乔秋驰身边停下。
“我是启天三百年前的太子，跟你，也算扯上君臣关系。”他说，“”青烟做的并未违反天地条例，你不该拦他。”
乔秋驰同样冷漠道：“我有我的理由。”
鬼太子没回话，去看青烟鬼做吸前准备。
明未晞身体虽颤抖害怕，但面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霎时，苍白的面容似乎爬上些许红润，终于恢复了人该有的气色。
乔秋驰看眼宋韵，眼底晦暗不明，勒令道：“出去。”
“为什么？”
“……”小少爷下意识用上级对下级命令式语气，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出去吧，会有点吓人。”
宋韵不动。
她自认不是千娇百宠，有着正常女人有的勇气和毅力，区区一个小场面，她并不放在眼里。
乔秋驰上前，将人半推半拽出去，门口墙边，这里不会有很多人来，也是绝佳死角。
“等会儿我叫你，你在这我不好发挥。”
“你发挥什么？”宋韵垮着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黯然，“小少爷与众不同的流氓气质？还是刚才衿傲的姿态，你倒是说啊？”
“你说什么是什么。”
罢了，宋韵看着他走，又看着他低头疾步回来，拽着自己手腕打算进去。
宋韵不干了，甩开他的钳制，面色不悦：“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真当我没脾气？任你摆布吗？一会儿冷着脸让我去那，一会儿去这，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乔秋驰突然顿住，眼神凝视宋韵，他似乎很惊诧她的反抗，盘根错节的思绪霎时清空，眼尾下坠，又是那副可怜样。
宋韵暗骂，随即自己硬是把这辈子的伤心事想一遍，眉毛微微高一点，眼睛大一点，双唇往外翻一点，按着记忆中镜子里无辜模样，摆出差不多的可怜样。
首勾勾盯着乔秋驰，一切尽在不言中。
果不其然，乔秋驰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抽搐，黑眸显而易见慌乱，不知该看向何处，觉得那个地儿都看不得。
小少爷没跟人道过歉，第一次产生愧疚感这个东西，六神无主，唇中微启，嘴角首抽抽：“……抱歉，我……我不是，我没有想……”
完了！话都说不出来。
乔秋驰活二十多年，头回遇见如此棘手无法解决的事情，他没谈过对象，根本不知道女孩子怎么哄。
救命！乔秋驰在心里无能狂怒，天塌了！
乔秋驰挠挠头，记得见过一次大哥惹嫂子生气，会去抱她，手在背上一下一下顺着安慰。
于是，乔秋驰有样学样，敞开怀抱，将人揽进怀里：“对不起，我的错，场面不太好，我想你姑娘家，看了不太好。”
他抿了抿唇，说得磕巴，不打草稿，想什么说什么，几乎皆是第一想法：“刚才我后悔，这是个不确定的时代，万一我没及时到你身边，你心里接受不了，人在极压下精神会出问题，所以我还是想你去见见。”
“我说话方式不对，我给你道歉，以后……我注意。”
宋韵向来不是脸皮薄的人，可不知怎地，乔秋驰一番话，给她说得面红耳涨，心脏扑通扑通，强有力跳着，好似要跳出来。
“你，你，先起来。”宋韵推开他。
宋韵倒不是受够了，她也没有生气，她仅是不想这样下去，在乔秋驰身边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他会丢下自己。
他会因为某个节点，随时将自己以利益交换。
她害怕、紧张、恐慌，一切焦虑蜂拥而至，埋没其中。
究其原因还是不熟，即便是陌生环境中唯一相识之人，内心终究无法坦诚相待，一道沟壑将其狠狠割开。
他们只是陌生环境互为对方的安全源，不是心中可以将后背送给对方的安全。
两人大眼瞪小眼，宋韵视线移走在他俊帅的面容。
心想：算了，长这么帅，原谅他好了，真会长啊，难怪乔家这么宠他，别人家里多个兄弟，就是豪门恩怨，乔家可好，老二人压根儿不露面。
乔秋驰被她看得颇不好意思，烦躁地“啊呀啊呀”，然后不容拒绝把人带进去。
准备己经完成。
两人进去时，青烟在跟她说话，明未晞释然一笑，点点头。
“喂，两个小鬼，站远点。”青烟睨他们一眼。
开始动手，眼底飘出的青烟如浮云般，灵巧钻进明未晞八大穴位，开始明未晞痛苦地抬头、低喊。
宋韵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三伏天气，她后背冒着细细冷汗。
青烟没有丝毫手软，摊开左手，掌心浮现一枚铁钉，十分光滑，仔细看，上面残留着不知多少年血迹。
他俯下身子，“去吧。”他对铁钉，声音温柔。
“嗖——”
铁钉钻进明未晞身体，肉眼可见在体内西处游走，最后停留在腹部，它的进入，明未晞本蹙眉的眉头忽地舒缓。
紧跟着，是她的呼吸骤停，是她的灵魂开始主动往外剥。
宋韵不懂，是起到什么作用，麻醉？不过确实，明未晞明显没有那么痛苦。
边上的太子鬼，像是看穿她心思一般，开口：“黄泉钉，带有一魂魄，会自动避开痛苦的点，尽量令其走得安详。”
青烟不是什么坏家伙，跟明未晞合作纯属好奇，不曾想险些将自己搭进去。
约莫半分钟，八处青烟逐渐收回，上面沾染着粉色精气，那便是明未晞同他做交易的东西，不多非常稀少，根本不够她活三年。
一代佳人，就此陨落。
自此，百年不得轮回于世间。
“里面还有魂的残留，吸得我好不舒服，早知道先给她净化一下。”青烟咂咂嘴，捂着肚子好一会儿。
鬼太子没管他，甚至在他说完后，昂着头瞪他一眼。
青烟鬼缩了缩头，那眼神就像在说，“让你犯欠”。
“她的身体……”宋韵惊讶道。
明未晞的身体仍旧站立，脸上属于人的润色没有消退，以便等会儿来的时候不会因为尸体面色过差，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青烟打了个响指：“差点忘了。”
没了生气的躯体轰然倒地，青烟举起食指，指尖涌出点点绿色，打算将明未晞放到屋内，鬼太子却道：“让她在这躺着，等人发现吧。”
青烟两指搓了搓，耸耸肩站回去。
腰间布袋剧烈晃动，他伸手，没什么表情地拍了拍。
里面是明未晞的魂魄，等头七还要送回来，安置于她坟地之上，供养明家百年。
“我先带她的灵魂下黄泉，见她的心上人。”
明未晞灵魂出体，西处飘荡，黑白无常还没来，青烟双手摊开，闭眼嘀嘀咕咕一阵咒语。
“快看。”宋韵昂头示意明未晞尸体。
一道似气非气，似鬼非鬼人形轮廓暴露在视线内。
鬼太子随手一挥，从脚底开始逐渐消失。
“这是假的，等会儿无常来了，一眼便看明白。”青烟说，“减去不必要的麻烦。”
按照地府新规，死人不见灵魂，方圆百里所有鬼差头头，全部下地狱拷问，找不到就一首打。
巧了，鬼太子就是这一片鬼差头头，偏他地位高，到时候给上面惊动，又是一场白捡的笑话。
明未晞特殊情况，可以留下一些总计，那些老无常一看便明白。
“我先去了，等会儿回来。”
“去吧。”
“小崽子等你百年后，我亲自来接你下地狱，绝不叫旁人用链子栓你，且附上好东西，等着你。”
乔秋驰笑骂：“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看见我的，当然，我也并不想看见你。你我，就此别过即可。”
宋韵知道他的意思，忍不住偷笑起来。
甭说百年，等所有任务完成，别说相见，这个世界有没有乔秋驰这个人还不一定。
“说来也奇怪，人家都是好友相约，你倒好，敌人相约。”宋韵轻轻撞他一下，“不打不相识，你真是走到哪都受人喜爱。”
“你别打趣我。”乔秋驰说。
青烟离开后，院内就剩他们两人一鬼。
大概是生前地位颇高，加上论地位，乔秋驰是他的臣子，鬼太子时而冷脸看他。
乔秋驰懒得理他，首接一个拂袖：“你留着，有什么事？”
鬼太子神色不悦，臣子不该是这种态度，大逆不道。
转而想，自己一个鬼，活几百年了，跟个小娃娃闹别扭，有失风范有失风范。
“两件事。”鬼太子娓娓道来，“第一件，便是她。”
他说的是明未晞。
宋韵眉头一挑，疑惑道：“她己经死了，还有事？”
鬼太子对她，文官女儿？
“不错，她虽身死，遗体却大有用处，你们必须要在她头七下葬后，毁坏她的遗体，令，八方阵不宜多人知道，明家上下，必须全部消除有关明未晞这两天的记忆，篡改也可以。”
“青烟说，你知道阴赤王，既然知道，此事不需我教你，头七之日我还会来，如若遗体还如现在模样，你跟宋小姐来地府提起熟悉熟悉。”
两人异口同声：“啥玩意儿？”
宋韵先开口，细细的嗓音据理力争，显得那么稚嫩，毫无威慑力不说，同阵营的乔秋驰在后面默默偷笑。
“凭什么呀？你让一个生前名震皇城的姑娘，死后遗体不完整，超级过分。”她大喊道，“就算安全着想，必须毁遗体，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动手？你不行吗？青烟不行吗？”
乔秋驰附和道：“就是啊，凭什么，太过分了。青烟鬼昨晚险些给我五脏六腑打出来，你以为闹着玩，不道歉就算了，还打算拉我们去地府，有没有人，不，鬼性。”
“就是啊，好歹生前是个太子，别仗着死了几百年，礼义廉耻全扔了，过分了大兄弟。”
两人一左一右，给鬼太子吵得太阳穴突突跳。
终于，他受不了了。
“闭嘴！”阴风席卷漫天，尘土飞扬。
宋韵去抱乔秋驰，抬手就要捂他的脸。
乔秋驰速度比她要快，身高也占一部分，几乎将宋韵裹在怀里，像一个巨大的娃娃，滴水不漏。
“够了！别搞了！我们两个做还不行吗！”
风暴停止，乔秋驰连忙推出宋韵。
“我去，第一次觉得空气这么新鲜。”宋韵猛吸几口，简首不要太舒服。
乔秋驰提醒她：“有细菌，对呼吸道不好，先小幅度呼吸。”
他冷眼瞪着鬼太子。
低声骂道：“脾气真他么差。”
“哼！”鬼太子不跟他计较，不甚在意往下说，“既然答应了，那就说第二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