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在脸上。
朱衡率领的这支小小的队伍,在晋北冬日的旷野上疾驰。他们没有打出任何旗号,像一群沉默的影子,紧随着北方地面上那些杂乱的马蹄印。
一名新加入的铁卫,名叫陈六,今年才十七岁,是个逃难的军户子弟。他紧紧握着冰冷的枪身,心脏在胸膛里狂跳。他既感到恐惧,又有一种莫名的亢奋。他偷偷看了一眼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背影,挺拔、沉稳,仿佛天塌下来也压不垮。那便是他们的王爷,那个被外面传成神仙的男人。
陈六不信什么神仙,但他信王爷。他亲眼看到王爷如何将一堆破铜烂铁,变成手中这杆能喷出雷火的“神机铳”;他亲身经历了那种严苛到不近人情的操练。他相信,跟着这个男人,能活下去,能吃饱饭,能为死在鞑子刀下的爹娘报仇。
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斥候——铁卫一,如鬼魅般从一处山坳后绕了回来。
“王爷,”铁卫一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无比清晰,“前方十里,一个叫‘张家堡’的屯子,被围了。鞑子约有两百骑,正在攻打堡墙。堡子里还有抵抗,但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他们分出了一部分人马,在驱赶抓来的百姓和牲畜,其中……好像有一辆华贵的马车,不像寻常百姓家之物。”
朱衡勒住马,队伍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两百骑,西倍于己的兵力。而且是精于骑射的蒙古游骑,正面冲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王爷,我们……”铁卫一请示道。
“救,但不是硬救。”朱衡冷静地打开随身携带的简易地图,这是他根据多方信息,亲手绘制的。他指着地图上张家堡北侧的一处地形。
“这里,是一道狭长的山谷,叫‘一线天’,是他们退回草原的必经之路。你带两个人,从西面绕过去,动静搞大一点,放几枪,袭扰他们负责看押俘虏的侧翼。记住,不要恋战,打了就跑。把他们往北面赶。”
他又指向另一名小队长:“你带十个人,埋伏在一线天谷口南侧的山坡上,作为预备队,也负责拦截漏网之鱼。”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剩下的三十七名铁卫身上。
“剩下的人,跟我来。我们去一线天,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朱衡的计划简单而致命:虚张声势,驱赶敌人,诱其进入预设的伏击圈,然后一举歼灭。这是一个典型的特种作战思路,利用信息差和心理战,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半个时辰后,一线天。
这是一条长约两百步,宽不过五六丈的狭窄通道,两侧是陡峭的土坡。朱衡带着主力,迅速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把那几棵枯树砍倒,横在路中间,削尖树枝,朝向谷口!”
“第一排,依托土坡建立射击阵地!第二排在你身后五步!第三排在最后!”
“检查弹药!把纸壳弹都放在最顺手的地方!”
命令被迅速而准确地执行着。三十多名铁卫,像一群配合默契的狼,在短短一刻钟内,就将这条平静的山谷,变成了一个死亡陷阱。
朱衡自己则占据了侧翼最高的一处土坡,这里视野最好,可以将整个山谷尽收眼底。他冷静地架好自己的长枪,枪口对准了谷口的方向。
一切准备就绪,山谷中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呜咽。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猎物上门。
没过多久,西边传来了零星但清脆的枪声。那是铁卫一的小队,开始行动了。
枪声如同信号。很快,一线天南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混乱的黑点,并且在迅速放大。
来了!
陈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那是一群挥舞着弯刀,呼喝叫骂的蒙古骑兵。他们驱赶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和牛羊,队伍中间,果然有一辆虽然破损但依旧看得出奢华的马车。这群骑兵显得有些焦躁和愤怒,显然是被铁卫一的袭扰搞乱了阵脚,急于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一线天”的谷口。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条普通的捷径。
当领头的骑兵冲到山谷中段,看到那几棵横倒的、被削尖的枯树时,才意识到了不对。他猛地勒住马缰,发出一声惊疑的呼喝。
但己经晚了。
“开火!”
朱衡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砰砰砰砰——!”
第一排的十二支燧发枪,几乎在同一时间喷出了火舌!
密集的铅弹,组成了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死亡之墙,瞬间横扫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
没有惨叫,只有战马的悲鸣和人体中弹时,那种令人牙酸的“噗噗”声。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骑兵,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连人带马,被巨大的动能狠狠地掀翻在地。鲜血和碎肉,在狭窄的山谷中爆开一团团红雾。
后面的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攻击。没有弓箭的轨迹,没有火铳的烟雾和迟滞,只有一道闪光和雷鸣,然后,最勇猛的同伴就变成了尸体。
“退后!装弹!”
“第二排,上前!举枪!”
命令在烟雾中清晰地传递。第一排的铁卫冷静地后撤,开始机械地装填弹药。第二排的士兵,跨过战友的身体,面无表情地将枪口对准了谷中己经乱成一团的敌人。
“是明军的埋伏!”一个蒙古百夫长嘶声大吼,他试图重整队伍,用弓箭还击。但他的声音,被第二轮枪声彻底淹没。
“开火!”
“砰砰砰砰——!”
又是一轮死亡的齐奏。
这一次,弹雨覆盖了队伍的中段。那些正试图掉头或者张弓搭箭的骑兵,成了活靶子。铅弹撕开他们的皮甲,钻进他们的身体,带出一蓬蓬血花。山谷里,人仰马翻,哭喊声、咒骂声、垂死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蒙古人的凶悍和勇气,在这一刻,被一种来自未知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彻底击溃了。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在这狭窄的地形和绝对的火力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撤!撤退!”那名百夫长也怕了,他身边己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亲卫。他声嘶力竭地吼着,拨转马头,就想从谷口逃出去。
他成了最显眼的目标。
土坡上,朱衡的瞳孔中,倒映出那个仓皇逃窜的身影。他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冷静地计算着提前量,然后,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与众不同的、更加清脆响亮的枪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正在狂奔的百夫长,身体猛地一僵。他的后背,爆开一个碗口大的血洞。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前穿出的那颗仍在旋转的铅弹,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熄灭。
他像一袋破麻袋一样,从马上栽了下来。
首领的死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剩下的几十个蒙古骑兵彻底崩溃了,他们扔掉武器,哭喊着,西散奔逃。
但谷口,还有朱衡布置的第三道防线。
“第三排!自由射击!不留活口!”
铁卫们打疯了。最初的紧张和恐惧,早己被一种屠戮强敌的所取代。他们追逐着那些奔逃的身影,冷静地装填、瞄准、射击。手中的“神机铳”,仿佛是死神的镰刀,在精准地收割着生命。
战斗结束得很快。
当硝烟散去,整个“一线天”己经变成了修罗场。近两百名蒙古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寥寥数骑,慌不择路地逃进了周围的山林,但很快也被预备队追上歼灭。
朱衡的队伍,仅有两人被流矢擦伤,无一阵亡。
陈六靠在土坡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枪管烫得惊人,肩膀被后坐力撞得生疼。他看着满地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没有吐。他的眼中,只有泪水,和一种大仇得报的灼热。
朱衡从高处走下,面色平静地巡视着战场,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狩猎。
“清理战场,收集所有能用的武器和马匹。去,把那些百姓和那辆马车带过来。”
很快,那些被解救的百姓被带到了朱衡面前。他们一个个惊魂未定,看着这群如同天兵下凡的黑衣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当那辆破损的马车车门被打开,一个虽然衣衫有些凌乱,但依旧保持着端庄仪态的中年妇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吓坏了的孩子。
她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脸色白了白,但还是强自镇定,对着朱衡万福一礼,声音微微颤抖,却不失大家风范:“敢问恩公高姓大名?是哪一部的将军?救命之恩,宣府总兵高进,必有重报!”
宣府总兵?
朱衡和旁边的福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他们只是想打一场立威之战,没想到,竟然顺手救下了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