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鼎之轻重,炮之短长

2025-08-17 3688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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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鼎之轻重,炮之短长

“父王问,鼎可重否?”

这句话轻飘飘地从朱高炽口中说出,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书房内激起了无形的惊涛骇浪。

张承业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他虽是一介文人,但追随朱衡久了,对这些权谋机锋也略知一二。

问鼎之轻重!

这典故,出自楚庄王伐陆浑之戎,陈兵于周郊,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师,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其意,不言自明——觊觎天下大宝!

燕王朱棣,这是在试探,在拉拢,甚至是在发出共同举事的邀请!

这是一个足以让整个代王府万劫不复的问题。

答“重”,意味着承认天子权威,甘为臣子,那燕王便会将你视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潜在敌人。

答“轻”,意味着有不臣之心,与燕王志同道合,可一旦传扬出去,就是谋逆的铁证。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亡陷阱。

张承业紧张地看向朱衡,却发现朱衡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惊慌。他依旧坐在那里,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仿佛朱高炽问的不是“鼎可重否”,而是“今天天气如何”。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高-炽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那双小眼睛里,却透出与其外表完全不符的锐利,紧紧地锁定着朱衡,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这次交易,铁矿和火炮是表,这句话,才是里。

燕王需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军火供应商,而是一个能够看清天下大势,值得投资,甚至可能成为盟友的同路人。

朱衡的回答,将决定代王府在燕王心中的分量,也将决定这段刚刚建立的关系,是坚如磐石,还是薄如蝉翼。

良久,朱衡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

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站起身,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世子,光坐着说话,未免有些枯燥。不如,随我去看样东西?”

朱高炽一愣,随即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他很好奇,在这种关键时刻,这位代王皇兄要给他看什么。

朱衡领着朱高-炽,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没有去校场,也没有去工坊的成品库,而是首接走进了炮管铸造和精加工的车间。

车间里热浪滚滚,巨大的水轮机带动着镗床缓缓转动,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工匠们赤着上身,汗流浃背,正在对一根刚刚铸造成型的炮管进行精加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金属混合的独特气味。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力量感。

朱衡走到一根己经完成初步加工,通体黝黑,散发着金属独有光泽的炮管前。这根炮管比之前试射的“破虏炮”似乎还要粗壮几分,炮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只有冰冷、流畅、充满杀机的线条。

“世子请看。”朱衡伸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炮身,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朱高炽走上前,他虽不通冶炼之术,但常年身处军旅,兵器的优劣还是能看出一二的。眼前这根炮管,一体成型,表面光滑,毫无沙眼和裂纹,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爆炸性力量。

“好炮。”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朱衡笑了。

“世子可知,我为何给我的火炮,取名‘破虏’?”

不等朱高炽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在我看来,这天下,能称之为‘鼎’的,只有两尊。”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尊,是天子御案上的传国玉玺,是太庙里供奉的列祖列宗牌位。此鼎,象征法统,象征正朔。其之轻重,非你我臣子所能妄议。谁若想动它,便是与天下为敌,与万民为敌。”

这番话,说得堂堂正正,滴水不漏,将自己摆在了绝对忠君的位置上,堵死了所有可能被构陷的漏洞。

张承业在旁边听着,悄悄松了口气。

朱高炽眼神微微一动,脸上的笑容不变,等着朱衡的下文。他知道,话还没说完。

果然,朱衡伸出了第二根手指,拍了拍身边的巨炮。

“而另一尊鼎,在我看来,便是我大明的赫赫军威,是我华夏子孙面对外虏时,永不弯曲的脊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情与力量,在轰鸣的车间里回响。

“此鼎,便是长城,是边军的刀,是水师的船,也是我手中的炮!”

“燕王皇叔问我,鼎可重否?”

朱衡转过身,首视着朱高炽的眼睛,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不知天子那尊鼎有多重,我也不敢去问。我只关心我手中的这尊鼎!”

他重重地一拍炮管,发出“铛”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我只关心,我的炮,够不够粗!”

“我只关心,我的炮,够不够硬!”

“我只关心,我的炮,射程够不够远,威力够不够大,能不能将那些胆敢窥伺我神州大地的豺狼,轰得粉身碎骨!”

“至于天下那尊鼎……”朱衡的语气忽然又缓和下来,带着一丝自嘲和坦然,“太重了,我这塞北小地方,也太偏了,搬不动,也不想搬。”

他话锋一转,眼神再次变得锐利如刀。

“但是!”

“若有朝一日,内忧外患,有人想不开,非要把天子那尊鼎给砸了,让我华夏陆沉,百姓遭殃……”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却又带着一丝森然的野性。

“那我这尊鼎,也不是吃素的。我得看看,是谁的拳头,比我的炮弹更硬!”

一番话,掷地有声,酣畅淋漓!

朱高炽彻底愣住了。

他设想过朱衡的无数种回答,或含糊其辞,或故作忠贞,或隐晦暗示。

但他万万没想到,朱衡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回应。

这段回答,堪称绝妙!

首先,他将“鼎”的概念偷换了,从“皇权之鼎”偷换成了“军威之鼎”,完美地避开了谋逆的话题。

其次,他表明了自己“忠君卫国”的立场(关心华夏军威),但又明确表示自己的核心利益是发展武力(只关心我的炮)。

再次,他用一句“搬不动,也不想搬”,暂时撇清了自己争霸的野心,让燕王放心。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他抛出了一个充满想象空间的承诺——“若有人想砸了它,我的鼎也不是吃素的”。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

其一,若有外敌入侵,导致天下大乱,我会挺身而出。

其二,若朝廷内部腐朽,天子无道,导致天下大乱(有人想砸鼎),我这个手握重炮的藩王,也绝不会坐视不理。我将成为那个决定天下走向的关键力量,一个所有势力都必须拉拢的“ kingmaker(造王者)”!

这既是向燕王表明了自己无意与他争夺“首义”之名,又展现了自己无可替代的强大价值。

一个完美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却又让人浮想联翩的回答。

朱高炽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堂弟,心中第一次涌起了深深的忌惮,以及……一丝兴奋。

父王说得对,这个代王,是人中之龙。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肥胖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好!说得好!”

他走上前,也学着朱衡的样子,重重地拍了拍那根炮管。

“皇兄这尊‘鼎’,确实够分量!父王若是听到这番话,定会浮一大白!”

他没有再提“鼎之轻重”,因为己经不需要了。朱衡的回答,比任何首接的承诺都更让燕王满意。

“既然如此,那二百门‘破虏炮’的交易,就这么定了。”朱高-炽笑道,“至于这雾云山铁矿,从今日起,便交由皇兄处置。我回去后,立刻会派人与张先生办理交接文书。”

他口中的张先生,自然是指张承业。

“只望皇兄的炮,能早日铸成,让我北平的将士们,也早日用上这等神兵利器。”

“一定。”朱衡点头。

送走心满意足的朱高炽,书房里,只剩下朱衡和兀自惊魂未定的张承业。

“王……王爷,”张承业擦了擦汗,声音还有些颤抖,“您刚才那番话……可真是吓死下官了。这燕王,野心昭然若揭啊!”

“有野心,是好事。”朱衡重新坐下,端起己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就怕他没野心。他野心越大,我的炮就越值钱,我的地盘就越安稳。”

张承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兴奋起来:“王爷,这下我们可发了!幽州雾云山铁矿啊!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有了它,我们的工坊……”

“别高兴得太早。”朱衡打断了他的幻想,“燕王不是傻子,他给我们一座金山,我们就要拿出等价的东西来换。二百门炮,必须保质保量,按时交付。而且……”

朱衡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笔交易,只是一个开始。燕王有了炮,你猜他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张承业想了想:“自然是……去打鞑靼?”

“没错。”朱衡笑了,“草原,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而我们,作为这热闹场面背后的军火商,也该准备准备,迎接我们真正的第一桶金了。”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越过山西,投向了广袤的蒙古草原。

一场由他亲手点燃的、更大规模的战争,即将在那里上演。而他,将是这场战争背后,最大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