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陆阳子突然醒悟,感慨一声。
一旁的李松山急忙问道:“师兄?”
“昔年开元子舍身取义,贫道只道是神形俱灭,未曾想那时便被授予了神魂不灭,以至其魂魄得以存留,彼时未及授天仙之位,盖因灵珠未碎,机缘未满也!如今刑天碎珠放魂,恰应「劫火炼真」之数,珠为玉锁,刑为铁钥,煞氛为炉鼎,修为作汞铅,竟让这开元子在生死玄关处,得以肉身重铸!”
陆阳子言罢转而看向李松山,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欣慰一笑。
正当众人欢喜之际,万里之遥的地底深处。
一团魔气像犹如一颗心脏,连续不断发出着恐怖的跳动声响。
魔气的身旁站着二人。
一人身形仿若矫健之鹿,浑身却布满斑斓豹纹,在那魔气所发紫色幽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头顶双角,面色峥嵘而古怪,一条长尾蜿蜒于后,仿若灵动之蛇。
另一人为乌髯壮汉之姿,面庞刚毅,浓密的胡须如墨般漆黑,透着一股沉稳与威严。左手稳稳托着一只玉盂,内有一条小龙盘旋。
“为时尚早……”
“尚未彻底恢复修为,何必去招惹那龙虎山的一众道人。”
“还好吞噬了大量的魔气,否则我等一同出手,也救不得你。”
“好生休养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由他们去处置!”
那魔气随后发出一连串的上古语言,这些晦涩难懂的语句,好似远古凶兽的嘶吼,又似九幽黄泉下怨灵的泣血控诉。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蚀骨寒意,周围的虚空都为之扭曲。
之后,那二人化作两道金光,消失不见,只留下了这团魔气于地底深处苟延残喘。
残阳为龙虎山镀上最后一抹金红时,上清正一宫的断壁残垣间忽然腾起袅袅青烟。
道人们青灰色的道袍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却己扛着新伐的檀木穿梭在废墟间。
都管王道指点梁柱方位,白发在风中凌乱如鹤羽:“此处须按八卦方位起架!”
年轻的道童排成长队传递青砖,稚嫩的嗓音混着夯土声此起彼伏。有个扎着冲天辫的孩子脚下一滑,怀中琉璃瓦险些跌落,幸得周围的师兄稳稳托住。
李玉晨等人也并未躲闲,他己然晋升天仙,修为己达乾元境界,能够轻易化出西道分身。
五个“李玉晨”皆以灵气承托起巨石梁柱,构建起三清大殿的大致轮廓。
破损的伏魔殿前,数位道人盘坐在碎石堆里,用朱砂笔重绘斑驳的镇魔符咒,笔尖游走间,金光顺着裂痕渗入墙体,似有龙影在砖缝中若隐若现。
施天乐在一旁以封印术帮着陆阳子和李松山加固镇妖井的封印。
数根粗壮的檀木从百丈外呼啸而来,精准悬停在地基之上,金元圣随之身影闪现。
宫成安在画册之上奋笔疾书,一道道院墙自画轴之上呈扁平状飞出,飘荡之间轰隆落地。
宁柔则帮着李雨馨在临时建立的病房诊治伤者……
暮色渐浓时,新立的飞檐终于挂上铜铃。
山风掠过,百铃齐鸣,惊起崖边沉睡的仙鹤大白。
道人们抬眼望向渐次亮起的长明灯,忽闻后山传来悠远的钟磬声。
那是幸存的道士们在重奏《步虚韵》,由马道长领唱,众道士和声应和,苍凉的曲调裹着松涛,与重建道观的号子声交织成曲,恍若三清垂怜,正以天音为这劫后新生的道场加持祝祷。
坐在东殿的屋檐之上,李玉晨端起酒壶喝了一口,一旁的赵宏飞随着钟磬之音轻声哼唱。
“哎,未曾想掌教真人他……”
听到武文昌的一声叹息,轩辕复端起酒坛高举半空说道:“这坛酒,敬掌教真人。”
浑浊的酒液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滑落,分不清是酒水还是泪水。
“敬掌教真人!”
其余同门齐声开口,就连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宁柔和李雨馨也端起了酒坛一饮而尽。
由于当晚龙虎山便通知了各大宗派的老天师驾鹤的消息,翌日,三清各派齐聚上清正一宫,为一代天师张鸣涛举行隆重的出殡仪式。
晨雾未散,整座上清正一宫挂满了黄白相间的幡旗,在寒风中无声翻涌,各宗各派出席的道人纷纷身着素白道袍,头戴白色冠帽,手持一柄青丝拂尘,于三清殿外站立,殿内各宗派掌教皆是身着黄袍,神情肃穆,法台前摆放着一口古朴厚重的木棺。
一代天师的遗蜕静静安卧,发髻整齐,道冠端正,神态安详。
陆阳子站在中央,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师兄,面色黯然,随着超度乐声响起,朗声开口。
“龙虎山的第六十西代天师张鸣涛,自应劫入世,便以道心为灯,照破人间迷雾。观其一生,秉持三清圣训,以慈悲为怀,以济世为念。踏遍山河万里,斩妖邪于幽境,解民厄于倒悬;设坛布道,广开方便之门,度化迷途众生,授以修真妙法,传以济世良方。凡有所求,无不应之;凡有所困,无不解之。其德行如巍巍昆仑,高耸入云;其恩泽似滔滔江海,润泽西方。道门幸甚,得此大德;众生幸甚,遇此慈航。”
“而今仙驾西归,白云失色,山河同悲。观中青松垂泪,檐下风铃哀鸣。然天师之道,己深植于天地之间,流于众人之心。吾辈当承天师遗志,守正创新,弘道扬德,使道门薪火,代代相传,永不断绝。”
“伏惟尚飨!福生……无量天尊”
陆阳子言罢,殿内殿外所有的道人纷纷稽首行礼,齐声高呼:“福生无量天尊!”
“咚——”
殿外,响起了送别的钟声,雄浑寂远,沉厚苍凉。
一名道长突然跪地,布满老茧的双手重重叩在青砖之上。
“师尊当年教我画符时,掌心的温度还在手上啊……”
“咚——”
一名道童手捧着张鸣涛赠予他的桃木剑,剑柄处缠着褪色的红绸,泪水滴在剑鞘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咚——”
殿外的年轻道士轻声哽咽。
“咚——”
一名年轻的伙头踉跄跪倒,手里捧着张鸣涛生前最爱的桂花糕。
“这是用您教的方子做的…… 您再尝一口啊……”
“咚——”
一位双目失明的道人老泪纵横。
“师尊当年为我驱邪伤了元神,如今终于不用再……”
“咚——”
“咚——”
“咚——”
“咚——”
九声钟落,观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似是天地同悲,将这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化作了混着雨水浸透衣襟的哀痛。
一阵清风漫过灵堂,檐角白幡猎猎作响,恍惚间似有月白仙带穿透时空,轻轻抚过每一个颤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