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巷尾的青砖地上就落了层白霜。
阿野哈着白气搓了搓手,指尖冻得发僵,可掌心却隐隐发烫。他盯着墙角那堆半旧的青砖,砖缝里还嵌着去年的枯草,被霜一打,硬邦邦地支棱着。杨伯说今天要教他新招式,却让他先把这些青砖搬到巷子另一头,码得整整齐齐。
“搬砖也能练拳?” 阿野拎起一块青砖,砖面冰凉,棱角磨得有些圆润,看着不起眼,却比劈柴的硬木沉得多。他试着用杨伯教的法子,腰胯微微下沉,指尖扣住砖边,果然比死拎着省劲。
可搬到第三趟,胳膊就开始发酸。他靠在墙上喘气,忽然发现最底下那块砖的缝隙里,竟有一抹极淡的绿意 —— 是株刚冒头的嫩芽,不知怎么从坚硬的砖缝里钻了出来,顶着层白霜,看着格外倔强。
“连草都能从砖缝里钻出来……” 阿野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嫩芽,冰凉的霜花沾在指腹上,瞬间化了。就在这时,胸口那股熟悉的暖意忽然动了动,顺着胳膊往指尖流,嫩芽周围的霜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了些,露出的砖面。
他愣住了,连忙缩回手。刚才那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有股微弱的气流从掌心涌出去,像极了杨伯说的 “气”。
“发什么呆?” 杨伯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不知去了哪里,“搬不完今天的拳别想学。”
阿野慌忙站起来搬砖,可心里总惦记着砖缝里的嫩芽。他偷偷观察,发现每次弯腰搬砖时,只要想着胸口的暖意,那股气流就会顺着腰胯往手上走,原本沉重的青砖似乎轻了些,指尖扣住的地方也格外稳当。
搬到第五趟时,他故意放慢动作,感受那股气流的走向。当暖意涌到指尖时,他忽然觉得青砖边缘的棱角没那么硌手了,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裹住。他试着用指尖在砖面轻轻一划,竟在积灰的砖上留下道浅浅的白痕。
“这就是…… 气感?” 阿野心脏 “砰砰” 首跳。杨伯昨天提过 “气沉丹田”,他一首摸不着门道,原来这股暖流通到哪里,哪里就会生出力气。
“看砖不是看它沉不沉,是看它哪里松。” 杨伯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指着砖缝里的嫩芽,“就像这草,知道往砖缝钻,你练气也得找路子,别死憋着。”
阿野这才明白,杨伯让他搬砖,根本不是要他干活,是让他在搬砖的过程中找气感的规律。他看着杨伯解开布包,里面露出些长短不一的铁条,有的弯成钩子,有的磨得尖尖的,像是某种工具。
“这些是……”
“给你找的靶子。” 杨伯拿起一根铁条,往砖堆里一插,铁条 “噗” 地钻进砖缝,只露出个小半截,“今天练冲拳,试着用拳风把铁条震出来。”
阿野看着那根嵌在砖缝里的铁条,心里犯嘀咕。昨天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在木头上留个浅印,这铁条比木头硬多了,还嵌在砖缝里,拳风怎么可能震得出来?
“别想着用蛮力。” 杨伯看出他的犹豫,示范着摆开弓步冲拳的架势,“气到拳到,不是拳到气到。你看 ——”
他的拳头离铁条还有半尺远,猛地往前一送,没碰到铁条,可那根铁条却 “嗡” 地颤了颤,竟从砖缝里退出半寸!
阿野惊得睁大眼睛,刚才杨伯的拳风里,似乎裹着股看不见的劲,顺着砖缝钻进去,把铁条往外顶。
“这就是气感催出来的劲。” 杨伯收回拳头,“你胸口那股暖意,不是让你焐手的,是让你顺着它走,走到拳头上,再送出去。”
阿野深吸一口气,学着杨伯的样子站定。他闭上眼睛,慢慢调匀呼吸,感受着胸口的暖意像小水流似的往手臂上淌。当暖意聚在拳心时,他猛地睁开眼,腰胯一拧,右拳对着铁条送了出去。
“呼 ——” 拳风扫过铁条,铁条却纹丝不动。
“急什么?” 杨伯敲了敲他的后背,“气没走到指尖就出拳,跟没拉弦就放箭一样。”
阿野重来一次,这次他特意放慢速度,等暖意顺着胳膊爬满指尖,才猛地出拳。拳风刚过,铁条轻轻晃了晃,虽然没退出来,却比刚才动得明显。
“有点意思了。” 杨伯点点头,“记住这种感觉,气在拳前,劲在气后。”
他练了一遍又一遍,太阳爬到头顶时,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青砖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拳面己经红肿,可他毫不在意,只盯着那根铁条。每当暖意聚在指尖,他就觉得拳头周围的空气都变稠了,像裹着层看不见的棉花,出拳时能带着股拖拽感。
“砰!” 又一拳送出,铁条 “噌” 地从砖缝里弹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野愣了愣,随即狂喜地捡起铁条,铁条的一端还沾着砖屑,显然是被气劲震松的。“我做到了!杨伯,我做到了!”
杨伯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再试试那根。” 他指着嵌得更深的一根铁条。
这次阿野信心十足,摆好架势,凝神聚气。可就在暖意要到指尖时,巷口忽然传来吵嚷声,几个穿着短褂的汉子骂骂咧咧地走过,其中一个刀疤脸往巷子里瞥了眼,看见阿野手里的铁条,忽然笑了:“哪来的野崽子,在这儿玩铁片子?”
阿野没理他,继续练拳。那刀疤脸却被激怒了,几步闯进巷子,一脚踹在砖堆上:“小杂种,跟你说话呢!”
砖堆 “哗啦” 塌了一角,好几块青砖砸在阿野脚边,差点砸到他的脚趾。
“你干什么!” 阿野攥紧拳头,胸口的暖意瞬间涌了上来,带着点火气。
“干什么?这巷子是老子们的地盘,也敢在这儿撒野?” 刀疤脸身后的汉子起哄,“看他那拳头,怕是连豆腐都打不烂!”
杨伯从始至终没说话,只是靠在墙上,手里着那片锈铁甲,眼神冷冷地盯着刀疤脸。
刀疤脸被看得发毛,却仗着人多,梗着脖子骂:“老东西看什么看?信不信连你一块儿揍?”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推杨伯。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杨伯时,阿野忽然动了。他想也没想,照着刚练的冲拳,带着胸口的暖意,一拳砸向刀疤脸的胳膊。
“砰!” 拳头砸在刀疤脸的胳膊上,刀疤脸 “哎哟” 叫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惊疑地看着自己的胳膊 —— 虽然没肿,可骨头缝里却传来一阵酸麻,像是被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这小崽子有点邪门!” 旁边的汉子喊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上来。
“住手。” 杨伯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滚。”
刀疤脸看着杨伯手里的铁甲片,又看了看阿野发红的拳头,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发怵。他啐了口唾沫:“等着!” 带着几个汉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巷子里恢复安静,阿野还攥着拳头,胸口的暖意因为刚才的火气,跳得格外有力。
“气能暖身,也能烧身。” 杨伯走过来,拿起那根被震出来的铁条,“刚才那拳,气太躁了,劲散在外面,要是能收着点,他胳膊就得麻半天。”
阿野这才明白,刚才自己虽然打中了,可气劲没聚好,浪费了大半。他看着手里的铁条,忽然想起砖缝里的嫩芽 —— 嫩芽能从砖缝里钻出来,靠的不是蛮力,是韧劲,气感大概也是这样。
“杨伯,您以前在军队里,也练这个吗?” 他忍不住问。
杨伯沉默了片刻,把铁条插进砖缝:“以前啊,有个老兵教我,说气感就像井水,平时安安静静在底下,要用的时候,得顺着井绳往上提,急了就会洒。” 他顿了顿,“那个老兵,死在战场上了。”
阿野没再追问,他能听出杨伯语气里的伤感。他重新站定,对着铁条出拳,这次他特意收着劲,让暖意像细水流似的慢慢淌到指尖。
“嗡 ——” 铁条被震得退出寸许,比刚才更稳。
午后的阳光透过巷口的老槐树照进来,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野的拳风越来越稳,砖缝里的铁条被震出来的越来越快,有时甚至能一拳震出两根。他渐渐发现,当气感聚在指尖时,不仅能震铁条,还能看清砖缝的走向,甚至能感觉到风从砖缝里钻过去的轨迹。
“这叫听劲。” 杨伯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说,“能听出风的动静,就能听出人的破绽。”
阿野似懂非懂,可他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一扇新的门。以前他只能看见东西的表面,现在却能感觉到里面的动静,就像能看见砖缝里的嫩芽在慢慢生长。
傍晚收工时,阿野把震出来的铁条一根根捡起来,发现每根铁条的末端都沾着砖屑,有的还带着细微的划痕,显然是被气劲刮出来的。他摸着这些铁条,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路过李屠户家时,李屠户正站在门口算账,看见阿野,忽然喊住他:“小子,明天来早点,给你留了副猪下水。”
阿野愣了愣,连忙道谢。他回头看了看巷口的方向,杨伯的身影己经消失在拐角,心里忽然明白,李屠户大概也是看在杨伯的面子上才对他这么好。
回到破庙,阿野把铁条整齐地摆在墙角,像藏着什么宝贝。杨伯在火堆上烤着红薯,甜香混着烟火气飘过来,暖融融的。
“今天那几个是镇上的泼皮,跟着张掌柜的侄子混。” 杨伯忽然说,翻了翻红薯,“以后见了他们,尽量躲开。”
“为什么?” 阿野不解,“他们打不过我们。”
“我们是来活命的,不是来惹事的。” 杨伯把烤好的红薯递给他,“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铁条上,“气感是让你保命的,不是让你逞强的。”
阿野咬着红薯,甜糯的滋味在嘴里化开。他看着杨伯被火光映红的侧脸,忽然觉得杨伯说的 “活命”,可能不只是填饱肚子那么简单。
夜里,他躺在草堆上,手指在砖墙上轻轻划着。白天感受到的气感还在指尖萦绕,他试着让那股暖意往指尖聚,果然,指尖碰到的地方,墙灰簌簌地掉下来,露出里面的砖缝。
砖缝里黑漆漆的,可他却觉得能看见什么东西在动,像极了巷尾砖缝里那株倔强的嫩芽。
“原来气感真的能从砖缝里钻出来……” 他小声说,对着砖缝轻轻吹了口气,砖缝里的灰尘被吹得动了动。
黑暗中,他胸口的青芒又亮了些,这次不再是微弱的光点,而是像条小蛇似的,顺着血脉往西肢游去,最后停在指尖,轻轻跳动着,像在回应他的探索。
阿野不知道,这砖缝里的气感,将会是他踏上武道之路的第一块垫脚石。而巷尾那株从砖缝里钻出来的嫩芽,也在夜色里悄悄舒展了叶片,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天快亮时,阿野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他看见杨伯站在门口,望着镇外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片锈铁甲,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月光照在杨伯的脸上,他的眼神格外锐利,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兵,倒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阿野屏住呼吸,没敢出声。他知道,杨伯身上一定藏着很多秘密,而这些秘密,或许很快就要揭开了。
巷外的风呜呜地吹着,带着远方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新的一天,似乎不会像昨天那么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