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镇口的恶犬

2025-08-16 4890字 1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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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破庙里就飘起了淡淡的烟味。

阿野是被呛醒的。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老兵正蹲在墙角,用三块石头支着个破铁锅,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冒着白花花的热气。烟雾顺着屋顶的破洞往上飘,在晨光里拉出一道灰蒙蒙的线。

“醒了就过来。” 老兵头也没抬,用一根烧黑的木棍搅了搅锅里的东西。

阿野凑过去,才发现锅里煮的是些黑乎乎的块状物,看着像树根,又带着点草叶的绿色。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弥漫开来,算不上香,却比泔水桶里的馊味好闻多了。

“这是…… 能吃?” 他忍不住问。

“嚼得动就能吃。” 老兵从怀里摸出两个豁口的粗瓷碗,舀了两碗递给他一碗,“昨天见你后颈的伤,加点止血的草药。”

阿野这才注意到,锅边的地上摆着些新鲜的草药,叶片上还带着露水,显然是天没亮就出去采的。他端起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忽然有点发暖。在永安城八年,除了那个瞎眼老妪,还没人这么为他操心过。

草药根煮得很烂,入口有点涩,嚼起来带点纤维感,咽下去后,喉咙里却泛起一丝回甘。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像条小蛇钻进五脏六腑,冻得发僵的身子渐渐舒展开来。

“这叫铁线草,” 老兵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开口,“止血的,镇外山坡上到处都是。以后再被狗咬,自己采点煮水喝。”

阿野点点头,把碗底最后一点渣子也舔干净了。他想问老兵怎么懂这些,又想起昨天问他是不是当兵的,对方没应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今天跟我去镇口。” 老兵收拾着铁锅,动作有些迟缓,左手总是不自觉地避开重活,“有户人家盖房子,缺个搬砖的小工,管两顿饭。”

阿野眼睛一亮。管饭,这比自己去泔水桶里抢强多了。他连忙点头:“我能行!”

老兵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细瘦的胳膊上:“别硬撑,搬不动就说。”

两人收拾妥当,锁上破庙那扇快掉下来的木门 —— 说是锁,其实就是根粗麻绳绕了两圈。阿野跟在老兵身后往镇口走,清晨的风依旧冷得刺骨,可他心里揣着 “两顿饭” 的盼头,脚步都轻快了些。

镇上己经有了些动静。早点铺子的门板被一块块卸下来,发出吱呀的声响;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吆喝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几个穿着厚棉袄的妇人挎着篮子往市集走,嘴里说着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谁家的汉子又喝醉了打婆娘。

这镇子比阿野想象的要热闹些,带着股活生生的烟火气。

快到镇口时,老兵忽然停住脚步,往路边的老槐树下指了指:“看见没?那几条就是昨天跟你抢食的狗。”

阿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老槐树下卧着三条狗,正是昨天在馒头铺撞见的那几条。为首的大黄狗趴在一块石头上,耳朵耷拉着,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来往的人,前腿上的狗毛纠结在一起,沾着些干硬的泥块。另外两条黑狗蹲在它旁边,一条缺了只耳朵,另一条的尾巴不知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半截,看着格外狰狞。

它们跟前扔着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显然是哪个好心商户给的。

“镇上人不管吗?” 阿野小声问。

“前两年兵荒马乱的,好多人家跑了,留下些没人管的狗,聚在一块儿就成了野狗。” 老兵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王记馒头铺的胖子给过它们吃食,后来见它们伤了人,就用开水烫过,从此结下仇了。”

阿野想起昨天泔水桶边的狼藉,忽然明白过来。那些狗不是单纯为了抢食,是把那片地盘当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见了生人就想扑上去撕咬。

“离它们远点。” 老兵说着,抬脚往镇口走。

阿野刚要跟上,就看见大黄狗猛地抬起头,眼睛首勾勾地盯上了他。昨天被他用青砖砸中的地方还留着点红肿,此刻那狗的眼神里像是淬了毒,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低吼,慢慢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另外两条狗也跟着站起,三条狗呈三角之势,隐隐把阿野的去路堵在了槐树和一面土墙之间。

阿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手在身后摸索着,想找块石头或者砖头 —— 昨天能侥幸逃脱,是因为出其不意,今天这三条狗显然是有备而来。

“阿野!” 老兵在镇口喊了一声,回头看见这情景,眉头皱了起来。

大黄狗没理会老兵,只是死死盯着阿野,前腿在地上刨了刨,扬起一阵尘土。它似乎在衡量距离,眼神里的凶光越来越盛。

阿野忽然想起老兵昨天的话:“打鼻子 —— 那儿是它们的软肋。”

可他现在离狗还有两步远,根本够不着。

就在这时,大黄狗猛地扑了上来。它的速度比昨天快了不少,腥臭的风扑面而来,阿野甚至能看清它嘴角的涎水和尖利的獠牙。

千钧一发之际,阿野忽然想起老兵煮草药时的动作 —— 用木棍搅动,让草药均匀受热。他猛地矮身,不是往后躲,而是往旁边一滚,同时伸出右腿,顺着大黄狗扑来的势头,狠狠踹向它的肚子。

这一脚没什么力道,却正好踹在大黄狗腾空的瞬间,打乱了它的重心。

“嗷呜!” 大黄狗惊叫一声,身子在空中歪了歪,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另外两条狗见状,立刻扑了上来。阿野就地一滚,躲开一条狗的撕咬,却被另一条狗咬中了裤腿。那狗猛地往后一拽,阿野踉跄着差点摔倒,情急之下,他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狠狠朝狗脸撒去。

“汪!” 那狗被沙土迷了眼,哀嚎着松开了嘴。

阿野趁机爬起来,刚要往镇口跑,就看见大黄狗己经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再次朝他扑来。这一次,它的目标是阿野的脖子。

阿野心里一紧,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去挡,就在这时,胸口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比昨天那股暖意更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跳动了一下。

他的动作忽然变得快了些,胳膊抬起的角度也刁钻了几分,正好撞在大黄狗的鼻子上。

“嗷 ——” 大黄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像被火烧了似的,猛地往后退去,用爪子不停地扒拉着鼻子,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另外两条狗见状,也不敢再上前,只是围着阿野转圈,喉咙里发出恐惧的低吼。

阿野喘着粗气,胳膊还在隐隐发麻。他不知道刚才那瞬间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胸口暖暖的,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愣着干什么?走了!” 老兵站在镇口喊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阿野分明看见,老兵的左手紧紧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阿野这才回过神,撒腿朝镇口跑去。经过大黄狗身边时,那狗还在地上打滚,鼻子肿得像个红气球,看见他跑过,只是呜咽着往旁边缩了缩。

“刚才那招叫什么?” 跑到老兵身边,阿野忍不住问。

“瞎猫碰上死耗子。” 老兵转身往前走,“记住了,狗鼻子比眼睛灵,也比骨头脆。”

阿野低头摸了摸胸口,那里的暖意还没散去,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他看着老兵的背影,忽然发现老兵走路的时候,左腿有点不自然,像是膝盖受过伤,每走一步都微微往里撇。

盖房子的人家在镇口外不远,是个围着木栅栏的院子,几个壮汉正扛着木头往里面走,院子中央己经立起了几根柱子。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在指挥,看见老兵,立刻笑着迎上来:“老杨,你可来了!”

“张掌柜。” 老兵点点头,“这是我捡的娃,叫阿野,给口饭吃就行。”

张掌柜打量了阿野一眼,见他瘦得像根豆芽菜,皱了皱眉:“这小身板能干啥?别砸了我的料。”

“让他搬砖,搬不动还有我。” 老兵说着,径首走到墙角的砖堆旁,弯腰拿起一块砖头。他的动作不算快,可抓起砖头的瞬间,阿野看见他的右手手腕上暴起一根青筋,那根青筋上似乎有个极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 张掌柜挥挥手,“中午管两个馒头,晚上管碗菜汤。”

阿野连忙道谢,走到砖堆旁,学着老兵的样子拿起一块砖头。砖头沉甸甸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他刚走两步,就觉得胳膊发软,差点把砖头掉在地上。

“慢慢来,别逞强。” 老兵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搬砖也有门道,膝盖弯一点,用腿劲带着手,省力气。”

阿野照着老兵说的做,果然轻松了些。他一边搬砖,一边偷偷观察老兵。老兵搬砖的动作不快,却很稳,每一步都踩在固定的位置,像是在丈量距离。他的左手始终揣在怀里,只用右手搬砖,可就算这样,他搬砖的速度也比旁边两个壮汉快得多。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掌柜果然给了他们两个馒头,还有一碗咸菜。阿野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的那份,看着老兵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咽了咽口水。

老兵看了他一眼,把半个馒头递过来:“吃吧,我不饿。”

阿野接过馒头,心里暖暖的。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忽然听见旁边两个壮汉在聊天。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西头的李寡妇家被偷了。”

“又是那些野狗干的?”

“不是,听说是人!李寡妇说看见黑影了,跑得比狗还快!”

“该不会是…… 前阵子被官府通缉的那帮流寇吧?”

“不好说啊,这年头,乱得很……”

阿野心里一动,抬头看向老兵。老兵正望着远处的山坡,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听见壮汉的话,老兵的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下午搬砖的时候,阿野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时不时看向镇口的方向,总觉得那几条狗还在槐树底下等着他。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张掌柜让他们收工了。老兵领了两个馒头和一小包咸菜,递给阿野:“拿着,晚上的饭。”

往回走的路上,经过老槐树时,阿野特意看了一眼,树下空荡荡的,只有几撮散落的狗毛和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它们走了?” 阿野问。

“被你打怕了,暂时不敢来了。” 老兵说,“但狗记仇,迟早还会来找你麻烦。”

阿野心里一紧:“那怎么办?”

老兵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想不想学两手?不用砖头,也能让狗不敢近身。”

阿野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想!”

老兵点点头,往西周看了看,见没人,便指着旁边一棵老槐树:“看见那树干上的疤了吗?用拳头打,什么时候能打出同样的疤,就差不多了。”

阿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树干上有个碗口大的疤,边缘很光滑,像是被人用拳头砸出来的。他试着挥了挥拳头,觉得自己的拳头还没那疤大。

“这…… 能行吗?”

“试试就知道了。” 老兵说着,忽然抬起右手,快如闪电般朝树干打去。

“砰!”

一声闷响,树干微微晃动了一下,落下几片叶子。阿野凑近一看,树干上竟然多了个浅浅的拳印,虽然没那疤大,却清晰可见。

阿野惊得瞪大了眼睛。老兵的手看着和普通人没两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老兵收回手,指关节红了红,却没什么大碍。他看了阿野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记住,打人也好,打狗也罢,力气不在胳膊,在腰上。”

阿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学着老兵的样子,握紧拳头,往树干上打去。

“砰!”

拳头撞在树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树干却纹丝不动。

老兵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站在树下,一个对着树干龇牙咧嘴。远处的镇子渐渐亮起了灯火,炊烟袅袅,混着晚归的牛叫声,像一幅温暖的画。

阿野甩了甩疼得发麻的拳头,心里却燃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劲头。他不知道老兵教他的是什么,只觉得学会了这个,以后就不用再怕那些野狗了,也不用再饿肚子了。

他抬头看向老兵,老兵正望着天边的晚霞,眼神悠远,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阿野忽然觉得,这个浑身是谜的老兵,或许会改变他的一生。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低头揉拳头的时候,胸口处,那道几乎看不见的青芒又闪了闪,这一次,比之前亮了些许,像一颗即将破土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