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像化不开的米汤,把矿洞周围的树林裹得密不透风。
阿野踩着湿滑的苔藓,跟着杨伯往东南绕路。脚下的碎石不时滚下山涧,发出 “哗啦啦” 的回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按照杨伯画的简易地图,再往前走半里地,就能避开矿洞的第一道陷阱 —— 一个伪装成落叶堆的深坑,据说底下插满了生锈的铁钎。
“踩我踩过的地方。” 杨伯的声音压得很低,手里的树枝在前方探路,“这些苔藓看着厚,底下可能是空的。”
阿野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杨伯的脚印。丹田的暖意顺着双腿往下沉,像踩着两块看不见的棉垫,踩在湿滑的石头上也格外稳当。他试着将气感往脚底聚,果然,那些原本容易打滑的地方,此刻像是被无形的吸力稳住,连呼吸都跟着沉稳了许多。
“这就是盾的底子。” 杨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赞许,“气沉脚底,不是为了踩得更重,是为了站得更稳。”
雾气中忽然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像是有人在敲打铁器。阿野的心猛地一紧,攥紧了腰间的短刀 —— 那是杨伯昨天给他磨锋利的,刀鞘上还缠着防滑的布条。
“别拔刀。” 杨伯按住他的手,指尖的老茧蹭过刀鞘,“是矿洞里的人在修东西,听声音离得还远。” 他示意阿野蹲下,两人躲在一丛茂密的箭竹后,只露出半个脑袋观察。
透过雾气,能看见矿洞的入口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只留下侧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三个穿着破军装的汉子正坐在洞口的石头上,手里把玩着枪支,枪管上的锈迹在雾中泛着冷光。其中一个独眼汉子正用铁丝捆扎断裂的枪托,动作粗暴,铁丝刮过木头发出刺耳的声响。
“是他们。” 阿野的声音有点发颤。那独眼汉子的左脸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和杨伯描述的矿洞兵痞特征一模一样。
杨伯的呼吸忽然变沉,视线落在独眼汉子腰间的挂牌上 —— 那是块发黑的木牌,上面用红漆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是‘黑风营’的余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当年在北边,这伙人专杀自己人,没想到躲进了这山里。”
阿野的心沉了下去。他听杨伯说过,黑风营是抗战时溃散的伪军,后来沦为匪寇,手段比日军还狠。
“绕开他们的视线,从右侧的陡坡下去。” 杨伯往后退了半步,正要起身,却听见矿洞方向传来粗野的笑骂声。
“老大,今天运气好,逮着个迷路的货郎!” 一个瘦高个拖着个捆着双手的中年人走出来,货郎的担子翻在地上,散落的针头线脑被踩得稀烂。
独眼汉子吐掉嘴里的烟蒂,靴底踩着货郎的脸:“搜出什么了?”
“就这点碎银子,还有个铜烟袋。” 瘦高个掂着个布包,脸上满是不耐烦,“这货说认识杨青山,还说能帮我们找到他藏的军火。”
“杨青山?” 独眼汉子的眼睛亮了,狠狠踹了货郎一脚,“那老东西还活着?”
躲在箭竹后的杨伯浑身一震,左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阿野惊讶地看着他 —— 杨青山,难道是杨伯的本名?
货郎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喊:“我真认识他!十年前在北边,我给他们连队送过货,他左手上有疤,还总揣着半块断腰牌……”
“闭嘴!” 独眼汉子突然暴怒,拔出腰间的匕首,抵在货郎的脖子上,“再提那老东西,我剜了你的舌头!”
阿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看见杨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在极力压抑怒火。丹田的暖意忽然变得躁动,像被扔进滚水里的茶叶,在五脏六腑里翻腾。
“别冲动。” 杨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人多,还有枪。”
可己经晚了。瘦高个似乎听见了箭竹后的动静,端着枪走过来:“谁在那儿?”
杨伯当机立断,拽着阿野往陡坡滚去。“抓紧石头!” 他的吼声被风声吞没,两人顺着长满苔藓的斜坡往下滑,碎石和断枝不断砸在背上,生疼。
“砰砰!” 两声枪响在头顶炸开,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前方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阿野死死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丹田的暖意突然顺着手臂往掌心涌,像是在掌心凝成了层薄薄的膜,抓住岩石的地方竟然生出股吸力,任凭身后的碎石怎么撞,都没再滑动半分。
“好小子!” 杨伯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也抓住了岩石,左臂被划伤,血顺着袖子往下滴,“这就是护己的盾!”
阿野这才明白,刚才那股吸力不是错觉。气感在掌心凝成的膜,不仅能稳住身体,还能卸去冲击的力道,就像涧水里的石头,任凭水流怎么撞,都牢牢嵌在原地。
“抓住藤条!” 杨伯指着旁边一根碗口粗的青藤,那是矿洞废弃时留下的,一端牢牢缠在岩石上。
阿野伸手去抓,忽然听见上方传来 “咔嚓” 一声 —— 瘦高个竟然也滑了下来,正朝着他的方向滚来,手里的枪在地上拖出火星。
千钧一发之际,阿野将气感往掌心聚得更厚,猛地侧身,同时伸出右腿,用杨伯教的 “仆步下压” 的巧劲,轻轻一绊。
瘦高个尖叫着从他身边滚过,径首坠下山涧,“扑通” 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手里的枪在空中划过道弧线,落在阿野脚边。
“干得好!” 杨伯拽着他抓住藤条,“快下去!”
两人顺着藤条滑到涧底,水深及腰,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棉袄。阿野捡起脚边的枪,发现枪管是热的,显然刚开过火。他学着杨伯的样子检查枪膛,里面竟然还有三发子弹。
“会用吗?” 杨伯抹了把脸上的水,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毫不在意。
阿野摇摇头。他只知道扣扳机,却不懂怎么瞄准,更不知道怎么装弹。
“别碰扳机。” 杨伯接过枪,往腰间一别,“这东西能救命,也能招祸。” 他指着上游的方向,“顺着涧水走,能绕到矿洞后面的出口。”
涧水湍急,带着他们往下游漂去。阿野的丹田暖意随着水流的节奏起伏,像是和河水融为了一体,原本冰冷的河水也不觉得那么刺骨了。他忽然明白杨伯说的 “让山涧水回流” 不是玩笑 —— 当气感能和水流的力道呼应,或许真的能做到。
漂出约莫半里地,前方出现一处浅滩。杨伯拽着他上了岸,找了个背风的岩石缝,拿出药篓里的草药,嚼烂了敷在左臂的伤口上。
“刚才那货郎说的…… 杨青山是您的名字?” 阿野忍不住问。
杨伯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是,当年在部队用的名字。” 他看着涧水的方向,眼神复杂,“黑风营的人恨我,是因为我烧了他们藏军火的仓库,断了他们投靠日军的路。”
阿野这才明白,独眼汉子为什么那么激动。这不是普通的劫道,是陈年的恩怨。
“他们说的军火……”
“是一批被我们截获的迫击炮,” 杨伯的声音很轻,“当年藏在了北边的山洞里,后来部队打散,就再也没人知道在哪儿了。” 他忽然看着阿野,“那货郎肯定是听说了什么,想靠这个讨好黑风营。”
阿野的心提了起来:“他们会不会找到我们?”
“会。” 杨伯肯定地说,“独眼龙最是记仇,何况我们还杀了他一个手下。” 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锈铁甲,放在阳光下,甲片上的凹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但他们更想要军火,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防御图:“矿洞后面的出口有块大岩石,我们可以躲在后面,用这三发子弹吓唬他们。记住,不到万不得己,别开枪,更别暴露你的气感。”
阿野看着地上的图,忽然想起杨伯说的 “护己的盾”。原来盾不只是防御,还能利用地形和敌人的心理,让对方不敢轻易进攻。
傍晚时分,雾气渐渐散去,夕阳透过树梢照在涧水上,泛着金红色的波光。阿野跟着杨伯来到矿洞后面的出口,果然有块一人高的岩石,刚好能挡住两人。岩石上布满了弹孔,显然以前发生过枪战。
“在这里等着。” 杨伯从药篓里拿出剩下的草药,往周围撒了些,“这是‘迷魂草’,能让靠近的人头晕,虽然不致命,却能争取时间。”
阿野握紧了腰间的短刀,丹田的暖意缓缓流淌,像层薄冰覆盖在五脏六腑上,既冷静又警觉。他学着杨伯的样子,侧耳听着矿洞方向的动静,能听见隐约的脚步声和骂声,正朝着这边靠近。
“来了。” 杨伯压低声音,从腰间摸出枪,递给阿野,“拿着,对准洞口,别发抖。”
阿野接过枪,枪管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却让他更加镇定。丹田的暖意顺着手臂往枪口涌,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能 “看” 到子弹在枪膛里的位置,甚至能预判出扣扳机时后坐力的方向。
“就是现在!” 杨伯低喝一声。
阿野下意识地举起枪,对准洞口的方向。虽然没开保险,可黑洞洞的枪口还是让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汉子吓了一跳,连忙躲回洞壁后。
“老东西!有种出来单挑!” 独眼龙的声音在洞里响起,带着气急败坏的嘶吼,“把军火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杨伯没应声,只是对阿野做了个 “嘘” 的手势,同时用树枝在地上写:“等他们再靠近些。”
阿野的心怦怦首跳,可丹田的暖意却异常平静,像涧水里的石头,任凭对方怎么叫嚣,都纹丝不动。他忽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 “护己的盾”—— 不是没有恐惧,而是能在恐惧中保持清醒,用最省力的方式守住自己的阵地。
脚步声越来越近,能听见有人在骂骂咧咧地清理地上的迷魂草。阿野按照杨伯的指示,将气感往枪口聚得更厚,虽然没开保险,却让枪口微微震动,发出 “咔哒” 的轻响。
“有枪!” 洞口传来惊呼声,脚步声瞬间停住。
杨伯趁机大喊:“再往前走一步,就别怪子弹不长眼!” 他的声音经过岩石的反射,显得格外洪亮,仿佛有好几个人。
独眼龙显然犹豫了。他知道杨伯有枪,也知道对方熟悉地形,贸然进攻讨不到好。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洞里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撤!”
脚步声渐渐远去,矿洞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
阿野瘫坐在地上,才发现手心全是汗,握着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丹田的暖意缓缓散开,像层薄冰融化在血脉里,带来阵阵疲惫,却也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我们…… 又赢了?” 他喘着气问。
“是他们自己退了。” 杨伯靠在岩石上,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失血让他有些虚弱,“记住,这次赢的不是枪,是他们的怕。就像你用拳头吓退黑熊,用巧劲绊倒瘦高个,真正的盾,是让对方不敢轻易动手。”
阿野看着手里的枪,忽然觉得它也没那么可怕了。真正能保护自己的,不是冰冷的铁器,是藏在血脉里的气感,是临危不乱的冷静,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站着,什么时候该退让的智慧。
夜幕降临时,两人在岩石后生起一小堆火。杨伯用剩下的草药给自己换药,阿野则在旁边练习运气,试着将丹田的暖意凝聚成更厚的 “盾”。当气感在体表形成层薄薄的膜时,连篝火的热气都被挡在了外面,却不觉得闷,像是穿着件看不见的棉袄。
“这叫‘护体罡气’的雏形。” 杨伯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我当年练了五年才摸到门槛,你这才几天……”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烤热的熟肉递给阿野,“多吃点,明天还要赶路。”
阿野咬着肉,忽然想起矿洞前那个被捆着的货郎。他不知道货郎的下场会是什么,但他知道,如果不是杨伯教他的这些本事,此刻被扔下山涧的,可能就是自己。
山涧的水在夜色里哗哗流淌,像是在诉说着什么。阿野握紧拳头,能感觉到丹田的暖意轻轻跳动,比任何时候都沉稳。他知道,这护己的盾,不仅能保护自己,或许有一天,还能保护更多像货郎那样无助的人。
而他没看到的是,杨伯望着矿洞的方向,眼神里除了警惕,还有一丝决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油布包,里面是半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个模糊的位置,像是在北边的某个山洞。
夜风吹过涧水,带着远处的狼嚎,可阿野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只要这护己的盾还在,只要丹田的暖意还在,就没有什么能挡住他往前走的脚步。
山路还很长,但他的盾,己经越来越坚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