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行走在繁华的商业街区,周围是光鲜亮丽的橱窗和步履匆匆的人群。
他身上那套洗得发白、款式陈旧的深蓝色运动服,与周围精致考究的都市氛围格格不入,像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落入光滑的鹅卵石滩。他此行目的明确——购置几套衣物。
既然选择了踏入中医药大学那个名利场,表面功夫总要做足,对于衣物,他心中早有偏好。
剪裁合体、用料上乘的改良唐装,既符合他的气质,又能于细节处彰显底蕴,远比那些流水线的西服更合他心意。
他的目光并未在那些满是西装革履的橱窗过多停留,而是径首走向街区深处一家门面不大、却透着古韵的店铺。
橱窗里,模特身上展示着一件深青色云纹提花缎面的立领对襟上衣,配以同色系宽松长裤,线条流畅,含蓄中透着不凡的质感。
这才是他想要的风格,他正驻足细看那云纹的织造工艺,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司秋柔”三个字。
他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刚搬离出租屋,辞掉外卖工作,甚至还没来得及踏足学院,这位陈院长的代理人电话就追来了?这效率,未免太高了些。
按下接听键,司秋柔清脆的声音传来,比昨日在茶楼时少了几分轻快,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刻意的恭敬:“张先生?打扰您了。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说。”张楚言简意赅,目光并未从橱窗内那件深青色唐装上移开。
“是这样的!”司秋柔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陈院长交代,考虑到您刚来本市不久,可能对环境和生活所需还不太熟悉。
他…他特别嘱咐我,如果您今天有空,希望能陪您去商场购置一些日常用品和…嗯…衣物?”她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试探。
“院长说,学院那边己经为您准备好了研究室和相应权限,但生活上的琐事,也希望帮您尽快安顿妥当。”
陪他逛商场?张楚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陈济苍这是想用这种方式示好?还是派司秋柔来“观察”他的动向?
亦或是…想通过司秋柔的眼睛,看看他这个昨日还以雷霆手段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秘“张楚”,在脱离了那生死一线的施救现场后,在日常琐事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毕竟,一个刚刚施展了神乎其技医术、此刻却穿着廉价运动服站在传统唐装店前的人,本身就带着一种强烈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反差感。
“哦?”张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陈院长有心了。”
“那…您看…”司秋柔小心翼翼地问。
张楚的目光终于从橱窗里那件深青色唐装上移开,但并未投向远处那些现代感十足的购物中心,而是报出了他现在所在的具置,一个以传统手工艺品和特色服饰店铺闻名的文化街区。
“我在‘锦云轩’门口,”他对着电话,语气平淡无波,“就是文化东街那家做中式服装的店。”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你过来吧!正好,帮我参谋几件唐装。”
金辉大厦A座1805室,司秋柔捏着手机,指尖微微发凉。听筒里“嘟嘟”的忙音己响了好几声,她才有些迟钝地放下手臂。
锦云轩?文化东街?
司秋柔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今天这个任务让她既紧张又有些莫名的雀跃。
镜中的女孩不再是平日里穿着白大褂或简单T恤牛仔裤的医学生模样,她换上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浅蓝色针织开衫,内搭纯白色棉质连衣裙,裙摆及膝,显得清新又带点温婉。
脸上薄施粉黛,重点遮了遮昨晚因惊吓和担忧留下的淡淡黑眼圈,唇上涂了自然的豆沙色唇膏。
她将柔顺的黑发梳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半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耳垂上戴了一对小巧的银色耳钉。
这是她能想到最得体、也最符合她学生身份的装扮——既不会显得过于随意,又不会太过成熟刻意。出门前在发梢喷了点清新的柑橘调香水,便朝着地库停着的那辆冰川白色奥迪A7-Sportback走去。这车是她考上中医药大学时家里送的礼物,实用、舒适,也足够低调。
她熟练地启动,引擎发出低沉而克制的嗡鸣,平稳地汇入车流,朝着青砖黛瓦、飞檐翘角的古朴街区驶去。
锦云轩门面不大,却自有一股沉淀的韵味。张楚的目光穿透玻璃,依旧焦着在橱窗内那件深青色的立领对襟上衣上。云纹提花缎面在不算明亮的室内光线下,流淌着水波般内敛的光泽,针脚细密得几乎隐没,唯有凑近了才能窥见那份匠心的厚重。
“哟,我当是谁杵在这儿挡道儿呢?原来是张楚啊!”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毫不掩饰讥诮的女声,像根生锈的针,猛地刺破了这方寸间的宁静。
张楚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缓缓转过头。
几步开外,站着张楚原女友任滢。她妆容精致,一身某快时尚品牌当季的流行款连衣裙,臂弯里挎着个印着大Logo的仿品手袋。
她亲昵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那男人身材高大,穿着紧绷的亮色Polo衫,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头发精心抓出造型,手腕上明晃晃一块仿劳力士“水鬼”,此刻正用一种居高临下、打量路边垃圾般的眼神睨着张楚。
男人另一只手里,随意地把玩着一把印着保时捷盾徽的车钥匙,金属环扣在他粗短的手指间叮当作响。
一股混合着廉价香水和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楚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他们,如同掠过两件不甚相干的摆设,重新落回橱窗内的衣服上。那深青色的缎面,依旧沉静如水。
他这副彻底无视的态度,瞬间点燃了任滢的怒火。她踩着不算太稳的高跟鞋,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橱窗,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勾住张楚身上那套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廉价运动服。
“啧啧啧,”她夸张地咂着嘴,声音尖利得能刮破耳膜,“我说张楚,几天不见,你这品味……还真是‘不忘初心’啊?
怎么,送外卖送得脑子也糊涂了?这种地方也是你能进的?知道里面一件衣服顶你送多少个月外卖吗?”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张楚鼻尖,“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赶紧挪开,挡着我男朋友看衣服了!” 她刻意强调了“男朋友”三个字。
她身旁的男人配合地嗤笑一声,手臂一抬,刻意将那只保时捷钥匙晃得更响,几乎要碰到张楚的肩头,语气里满是油腻的优越感:“就是!兄弟,人贵有自知之明。看看你这身行头……啧,刚提的保时捷,就停外面,知道落地多少钱吗?够你风里雨里送十年外卖了吧?识相点,让让道儿,别碍着我女友的眼。”他斜睨着张楚,仿佛在看一只挡路的蝼蚁。
店铺里原本安静挑选布料的零星顾客和店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吸引了目光。几道视线带着好奇、探究,甚至隐隐的同情,落在张楚身上。他身上那件与这唐装店氛围格格不入的运动服,此刻成了对方攻击的最好靶子。
张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些刺耳的话语只是拂过耳边的微风。他的视线依旧专注地落在橱窗内那件深青云纹提花缎的上衣上,仿佛在研究其经纬线的走向。
就在任滢的嘲讽和富二代的钥匙晃动达到顶点,气氛凝固得几乎要滴下水来时,一个清越、带着点学生气的娇憨,却又奇异地透着不容置疑份量的声音,如同玉珠落盘般,清晰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原来你在这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香槟色连衣裙的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几步开外。她的打扮精致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气质却带着未脱的学院气息,显然是家境极好的学生。
她的目光掠过表情扭曲的任滢和那个举着钥匙、动作僵住的富二代,仿佛他们只是两团碍眼的空气,最终精准地、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落在张楚身上。
她步履轻盈地走到张楚身侧,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
这个动作带着亲昵,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她微微侧仰着头看向张楚,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真诚的询问:“看中的是这件深青云纹提花的吗?”
她的目光随即也落在那件唐装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这云纹织得真细密,缎面光泽也极好,很衬您的气质。”
说话间,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腕,似乎只是随意地整理了一下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
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让那块戴在她纤细腕间的百达翡丽古典女表,在店铺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无可避免地折射出温润而内敛、却足以让识货人心头巨震的珠光。
任滢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死死地钉在了那块表上!她或许认不全所有顶级腕表,但百达翡丽那个独特的Calatrava十字星标志。
以及那绝非普通金属或玻璃能呈现出的、温润如月华般的光泽,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她全身!她脸上那种刻薄、得意、高高在上的表情,如同劣质的墙皮般,寸寸剥落、碎裂,最终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片惨白!
那个富二代男友,原本晃钥匙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他虽然未必能一眼认出具体型号,但那块表散发出的、无声的奢华气场。
女孩与张楚之间那份自然的亲昵,以及她口中那句“很衬您的气质”所蕴含的熟稔,像几记闷棍狠狠敲在他头上。
他手里那把入门级保时捷的钥匙,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烫手的烙铁,让他下意识地想藏起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店外——一辆冰川白色的奥迪A7静静地停在路边。
流畅优雅的溜背线条在阳光下流淌着低调却不容忽视的高级感,无声地宣告着其主人不菲的身价和截然不同的品味。
店铺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司秋柔挽着张楚胳膊的画面,和她腕间那块百达翡丽流转的微光,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