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里飘着股浓油赤酱的香气，吊扇在头顶慢悠悠地转着，把饭菜的热气和人声搅在一起，透着股鲜活的烟火气。
靠窗的位置刚好空着，谭肆炀拉开椅子让林舒然坐下，自己则把沉甸甸的帆布包放在旁边的空椅上，包带在椅背上勒出两道浅痕。
“先看看菜单？”他把塑封菜单推到她面前，指尖在桌沿敲了敲，“你说的番茄炒蛋，我记着了。”
林舒然刚坐定，额前的碎发还带着点被外面热气蒸出的潮气，她翻开菜单，指尖在“番茄炒蛋”那栏顿了顿，抬头冲他笑：“这家的番茄炒蛋是老做法，鸡蛋炒得蓬松，番茄炖得烂乎，汤汁稠得能挂在筷子上，拌米饭绝了。”
“听起来确实不错。”谭肆炀的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上，喉间漾出点笑意，“你先点，我没什么忌口。”
林舒然“哦”了一声，手指在菜单上划来划去，眉头渐渐蹙起。“糖醋排骨好像也好吃……”她小声嘀咕，“还有这个鱼香茄子，看起来油亮亮的……”
林舒然对着菜单皱了快三分钟的眉，指尖在“糖醋排骨”和“鱼香茄子”之间来回划，最后把菜单往桌上一扣，泄气似的往后靠在椅背上：“不行，选不出来。”
她扒拉了两下额前的碎发，看向谭肆炀时眼睛里带着点求助的恳切，“谭大学霸，你来点吧，我选择困难症犯了，再看下去菜都要凉了。”
谭肆炀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像只被鱼刺卡了喉咙的猫，忍不住低笑一声，伸手把菜单拉到自己面前：“你刚才盯着糖醋排骨看了十秒，鱼香茄子看了十五秒，是吧？”
林舒然愣了愣，凑过去看他指尖点的位置，惊讶道：“你还计时了？”
“碰巧数了数吊扇转了几圈。”他语气自然，指尖在“糖醋排骨”上顿了顿，抬眼看向她，“这个酸甜口的，你应该爱吃，而且排骨能补点蛋白质。”
林舒然点头如捣蒜：“对！我就想吃这个，但又觉得鱼香茄子也不错，油亮亮的拌米饭肯定香……”
“那就都要。”谭肆炀翻到下一页，指腹点过“鱼香茄子”，“茄子能吸油，但配着米饭吃刚好，不过这两个都是偏油的，得搭个素菜。”
他顿了顿，指尖移到“清炒西兰花”上，“这个清淡，维生素也够，中和一下油腻，行么？”
林舒然看着他条理清晰地规划，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纠结有点好笑，她撑着下巴点头：“你安排得比我妈妈还周到。”
“那再来个汤？”谭肆炀翻到汤品页，目光扫过，“番茄蛋花汤？和你说的番茄炒蛋呼应一下，而且汤能解腻。”
“会不会太多了？”林舒然小声问，眼睛却亮了——这几道菜全是她刚才在心里盘桓了半天的，连汤都戳中了她想喝的心思。
“不多，”谭肆炀合起菜单，冲服务员招了招手，报菜名时特意放慢语速，每说一个就往林舒然那边看一眼，像是在确认她的表情，“一份糖醋排骨，一份鱼香茄子，清炒西兰花，番茄蛋花汤，再加一份番茄炒蛋，米饭两碗。”
服务员记完菜走后，林舒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想喝番茄蛋花汤？”
谭肆炀往她杯子里添了点大麦茶，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几片茶叶，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刚才看你咽了两次口水，盯着汤品栏的时间，不比看排骨短。”
林舒然的耳尖腾地红了，抓起杯子猛灌了口茶，含糊道：“谁……谁咽口水了，我那是渴了。”
他没戳破，只是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笑了笑，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像是在数着窗外漏进来的阳光碎片。
吊扇转得慢悠悠的，把空气中饭菜的香气搅得更匀了，混着她没说出口的那点小雀跃，在桌角悄悄漾开。
“刚才在书店，你选的那本物理题册，后面有几道附加题挺有意思的。”
他没话找话似的开口，目光落在她握着杯子的手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因为刚拎过书，泛着点淡淡的红，“回头有空可以一起研究研究。”
“大学霸还需要研究这种题？”林舒然挑眉，喝了口茶，茶水的清苦刚好压下刚才那点莫名的热意，“别是想趁机看我出糗吧。”
“怎么会。”谭肆炀笑了笑，指尖在杯沿划了圈，“我是那种人吗？”
两人正说着话，邻桌的小孩突然打翻了汤碗，热汤溅在桌布上，烫得小孩哇地哭了起来。年轻的妈妈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旁边的爸爸则在哄孩子，一时间小小的骚动吸引了不少目光。
林舒然下意识地往那边看，谭肆炀却伸手把她面前的玻璃杯往里面挪了挪，低声道：“小心点，别碰到。”
林舒然“哦”了一声，刚要转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带着点审视意味的女声：“哟，这不是林舒然吗？”
她的脊背瞬间僵了僵，缓缓转过头，看见张琪抱着胳膊站在桌旁，旁边还跟着两个女生，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毫不掩饰的探究。
张琪的视线在谭肆炀脸上打了个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说怎么没见到林晓悠和你一起走呢，原来是跟新同学出来‘增进感情’了啊。”
饭馆里的喧闹声似乎小了点，邻桌哄孩子的父母停了手，连柜台后算账的老板娘都抬眼看了过来。
林舒然捏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她想扯出个笑脸，嘴角却僵得厉害：“我们来买资料，顺便吃饭。”
面对张琪她们，她总是不知道怎么还嘴。
“买资料需要买到饭馆里来？”张琪往前凑了半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人听见，“林舒然，你这刚开学就这么积极‘拓展人脉’，倒是比以前更会来事了啊。”
这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林舒然心里。
她知道张琪说的是什么意思——以前总有人说她为了问老师题，故意在办公室待很久；说她跟男生讨论功课，是别有用心。
每次张琪带着人这么阴阳怪气地说，她都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来二去，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
她垂下眼，盯着玻璃杯里晃动的茶叶，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们只是同桌。”
“同桌？”张琪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桌上还没上菜的空盘子，“同桌需要请吃饭？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班还有这规矩？”
她故意顿了顿，视线落在谭肆炀身上，语气陡然变得亲昵，“谭同学，你可别被某些人骗了，有些人看着挺老实，心眼多着呢。”
林舒然的肩膀微微发抖，眼眶有点发热。
她知道张琪是故意的，故意在陌生人面前让她难堪，故意让她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以前每次都是这样，她只能低着头，等对方说够了无趣地离开，然后自己躲在操场角落难受半天。
就在这时，谭肆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张同学是吧？”
他抬眼看向张琪，目光平静无波，“我和林舒然确实是同桌，也是朋友。朋友之间一起买资料、吃饭，很正常。”
张琪显然没料到他会开口，愣了一下才反驳：“朋友？我怎么没见她除了林晓悠以外的人这么亲近过……”
“那是因为你没注意。”谭肆炀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张琪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伸手拿起茶壶，壶嘴倾斜时带出细微的水流声，稳稳地给自己空了的杯子添满水。
指尖离开壶柄时，他抬眼看向张琪，语气平和却清晰：“上周搬书，是林舒然主动帮我，从教务处仓库一路送到教室，”
目光转向林舒然时，眼底浮着点浅淡的笑意，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这点忙，我请顿饭谢她，不过分吧？”
杯中的大麦茶泛起细密的涟漪，映着他坦然的神色，连旁边看热闹的大叔都忍不住点头——谁都看得出，这理由实在又熨帖，比那些弯弯绕绕的揣测可信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琪身后的两个女生，最终落回张琪脸上，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眼神却凉了几分：“倒是张同学，不好好吃饭，跑到别人桌前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是觉得这样很有趣？”
饭馆里彻底安静了。邻桌的爸爸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小声对旁边的妻子说：“这小姑娘说话是不太好听。”
老板娘也皱着眉，朝张琪那边瞪了一眼，像是在说“别在这儿闹事”。
张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大概是没料到谭肆炀会这么首接地维护林舒然，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她咬着唇，想说什么，却被谭肆炀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如果没别的事，”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你们要是也来吃饭，就请自便。要是不吃饭，就别打扰我们了，好吗？”
这话听起来客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
张琪身后的两个女生拉了拉她的胳膊，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
张琪狠狠地瞪了林舒然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最后还是悻悻地转身，撂下一句“我们走”，带着人快步离开了饭馆。
首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舒然才缓缓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她看着谭肆炀，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谭肆炀没提刚才的事，只是拿起菜单，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我看菜单上还有饮品，要不要点两份椰奶冻？感觉你会喜欢。”
林舒然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低下头，用手指胡乱抹了下眼角，声音带着点哽咽：“嗯……”
邻桌的小孩己经不哭了，正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重新上的蛋羹，年轻的妈妈朝这边投来一个善意的微笑。老板娘也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算账，饭馆里的喧闹声渐渐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谭肆炀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首到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番茄炒蛋走过来。
盘子里的炒蛋金黄金黄的，边缘带着点焦香，番茄被炖得软烂，橙红的汤汁裹着每一块蛋，稠乎乎的，看着就下饭。
他伸手把盘子往林舒然面前推了推，轻声说：“快吃吧，刚炒出来的最香，凉了蛋就硬了。”
林舒然抬起头，看见他眼底映着窗外的阳光，温暖得像刚出锅的饭菜，心里那点被张琪搅起的阴霾，好像突然被这股暖意驱散了不少。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裹着汤汁的炒蛋，放进嘴里——蛋香浓郁，带着番茄的酸甜，口感蓬松又不失韧劲，嚼着嚼着，舌尖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甜。
眼眶又有点发热，这次却不是因为难过。
谭肆炀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自己也夹了一筷子，慢悠悠地嚼着：“确实不错，比我妈炒的多放了半勺糖，更对胃口。”
林舒然抬眼瞪他，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来：“那是，这家的秘诀就在火候，番茄要炒出沙，蛋要大火快炒，最后勾点薄芡，汤汁才会这么稠。”
她说着，用勺子舀了两勺汤汁浇在米饭上，“你试试这么拌着吃，香得能多吃一碗。”
谭肆炀依言照做，刚吃了一口，就看见她嘴角沾了点橙红的汤汁，像只偷吃果酱的小猫。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纸巾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唇角，软乎乎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顿。
林舒然脸颊一热，猛地低下头扒饭，耳朵却悄悄红了，连带着那口混着番茄炒蛋汤汁的米饭，都吃出了点不一样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