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阳光把云境公寓的玻璃幕墙晒得像块融化的水晶,折射出的光斑在18楼的电梯厅里跳着碎步。
林舒然站在门前,指尖无意识地蹭着牛皮纸袋。
里面是两盒“知糕”的绿豆糕,淡绿色绵纸裹着,透着清苦的豆香。
这是她和林母昨天在老字号排队买的,队伍绕了半条街,林母撑着遮阳伞念叨:“天热吃这个最爽口,配茶正好。”
“紧张什么?谭肆炀家就算摆着金山,不也得吃饭喘气?”
林晓悠:不过是见个家长啦( ̄y▽ ̄)~*捂嘴偷笑。
林晓悠晃了晃手里的帆布袋,里面装着六块独立包装的芒果干,“这是我表叔从海南寄来的,无添加的,比超市买的甜。”
她踮脚往电梯按钮上方的楼层显示屏看了眼,“18楼呢,视野肯定绝了,说不定能看见咱们学校的操场。”
尹柏拎着个巴掌大的木盒,背挺得笔首,浅灰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我妈蒸的蔓越莓饼干,说刚出炉的香,让装在这盒子里防潮。”
他顿了顿,耳根有点发红,不好意思地补充,“盒子是我爸出差带的胡桃木小盒,不算贵重,但纹理特别顺。”
他低头着盒盖,木头上还留着淡淡的蜂蜡香,是今早特意擦的。
为了这次吃饭,尹柏都正经了不少,要平时吃个饭都不会专门穿衬衫的。
尹柏:哥的魅力无人能敌!
电梯门滑开时,谭肆炀正倚在玄关的青瓷摆件旁。
那摆件是尊瘦长的青瓷瓶,瓶身上爬着淡青色的缠枝纹,瓶底压着块米白色的棉垫。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亚麻短袖,领口松松垮垮卷了两圈,露出锁骨的浅窝,看见三人手里的东西,眼尾弯出点笑意,眼角的小痣跟着动了动。
“说了不用带东西,怎么个个都拎着来。”他伸手按开玄关的感应灯,暖黄的光漫出来,照亮了鞋柜上摆着的三双拖鞋,都是全新的,标签还没撕。
“空手来像话吗?”林舒然把绿豆糕递过去,指尖擦过他的掌心,像被夏末的阳光烫了下,麻酥酥的热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她赶紧收回手,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我妈说这是规矩。”
牛皮纸袋的边角被她攥得发皱,露出里面绵纸的绿边。
公寓的客厅铺着浅米色的长毛地毯,脚踩上去像陷进晒过的云朵里,绒毛顺着脚踝往上爬。
落地窗外是空中花园,几株散尾葵的叶片在风里舒展,影子投在米白色的墙面上,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和林舒然上次来时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苏晚来了。
苏晚坐在丝绒沙发上,沙发是烟灰色的,她身上那件香槟色的真丝衬衫在沙发上衬得格外亮,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细细的银镯子。
她正低头在平板上划着什么,看见他们进来,便把平板往茶几上一放,镜片后的目光温温的,像浸在水里的玉:“来了?坐吧,张阿姨泡了酸梅汤,加了冰糖的,不那么酸。”
张阿姨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藏青色围裙上沾着点面粉,围裙带子在背后系了个利落的结。
她给每个人递玻璃杯时,目光在林舒然脸上停了半秒,像在确认什么,又转向谭肆炀,声音带着点熟稔的笑意:“少爷,排骨在砂锅里炖着,按您说的多放了陈皮,还加了片柠檬皮,去去腻。”
玻璃杯上结着细密的水珠,杯壁上印着淡蓝色的波纹。
“多谢张阿姨。”谭肆炀接过杯子递给林舒然,指尖不经意碰了碰她的手腕,像片羽毛扫过,“她怕腻,陈皮解腻正好。”
他记得上周在食堂,林舒然吃糖醋排骨时,只挑了两块就放下了,说酱汁太稠腻得慌。
林舒然捧着杯子喝了口,酸梅汤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带着点桂花的甜香。
她刚想说“谢谢”,就见林晓悠己经打开帆布袋,把芒果干往茶几上放,透明包装袋在光下闪闪发亮:“阿姨尝尝这个,海南的芒果晒的,甜津津的不齁。”
苏晚拿起一块,透明的果肉透着琥珀色,咬下去时发出轻微的脆响,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漫开:“确实不错,比北城超市买的新鲜,带着点阳光的味道。”
她转头看向尹柏的木盒,目光落在盒盖上的暗纹上,“这盒子倒别致,胡桃木的?纹理看着就温润。”
尹柏眼睛一亮,像是找到同好:“阿姨也懂木料?我爸说这是老料,放了好几年才做的盒子,你看这纹路,像不像水波纹?”
他打开盒子,蔓越莓饼干的香气立刻漫开来,黄油混着果干的甜香,深紫色的果粒嵌在金黄色的饼干里,边缘还带着点烤焦的脆边,“我妈说烤的时候没放太多糖,怕腻,配茶正好。”
“巧了。”苏晚笑着指了指林舒然带来的绿豆糕,绵纸己经被谭肆炀拆开一角,露出淡绿色的糕点,“刚想说这绿豆糕配茶绝了,你们就带了饼干和芒果干,倒像提前商量好的。”
谭肆炀正捏着一块绿豆糕端详,闻言抬头,指尖捏着糕点的边缘,:“林舒然家附近的‘知糕’是老字号,开了快百年了,她从小吃到大。”
他把绿豆糕递到苏晚面前,“您尝尝,绿豆磨得细,一点渣子都没有,她家的糖是特制的,甜得清透,不压豆香。”
他记得林舒然说过,小时候总缠着林母买,每次都要选刚出炉的,说热乎的能闻到粽叶的清香——那是包绿豆糕的绵纸特有的味道。
林舒然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她确实跟谭肆炀说过小时候买绿豆糕的事,就在上个星期食堂排队打饭时。
当时队伍长,她随口埋怨现在的绿豆糕都没小时候的味道,没想到他记到现在,连“知糕”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低头喝着酸梅汤,杯子里的冰块叮咚响,映得她的脸颊有点发烫。
林舒然:有点害羞(?>?<?)
苏晚咬了口绿豆糕,细腻的糕点在舌尖化开,绿豆的清苦混着淡淡的甜,果然一点渣子都没有。
她眉尾微微扬起:“是比北城分店的细腻,果然还是本地的地道,老手艺藏着功夫呢。”
她看向林舒然,目光里带着点温和的笑意,“你妈妈很会选东西,一看就是过日子细致的人。”
“阿姨过奖了。”林舒然的耳朵有点发烫,想起林母昨天打包时念叨的话,“我妈说,张阿姨要是在,让她也尝尝,上次在超市排队碰到,张阿姨说喜欢绿豆味的点心。”
林母总说张阿姨人好,上次超市打折,还特意多抢了袋绿豆给张阿姨,说“做绿豆沙正好”,只是林舒然从没见过张阿姨本人,没想到今天见了,比想象中亲切。
张阿姨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擦碗布,闻言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暖意。
“林妹太客气了,上次她送我的绿豆沙,我家小孙子爱得不行,说比外面买的清爽。我给她装了罐自己腌的酸豆角,她也说配粥正好,这不是互相惦记着嘛。”
她擦了擦手,又转身进了厨房,不锈钢的锅铲碰撞声从里面传出来,带着点烟火气。
林舒然愣了愣,原来妈妈说的“有交集”是真的。
她看着张阿姨转身回厨房的背影,藏青色围裙在门框边晃了晃,突然觉得这世界挺小,绕来绕去都能碰到,像串起的珠子,不经意间就连成了串。
客厅里的话题很快转到物理竞赛上。
尹柏从书包里掏出本期刊,封面都快翻烂了,他指着上面的超导现象示意图跟谭肆炀讨论:“你看这个临界温度,我总觉得计算时有误差,是不是忽略了磁场强度的影响?”
谭肆炀接过期刊,指尖在页面上划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你看这里的公式推导,把抗磁系数当成常量了,其实在低温下会变化。”
林晓悠凑在旁边听,手指在茶几上画着圈圈,时不时插句“是不是跟动画片里的磁悬浮滑板一个原理?就是人站上去不会掉下来那种”,惹得苏晚也笑起来,银镯子在手腕上叮当地响。
“差不多,都是利用磁场的排斥力,不过现实里的超导材料,得在特别低的温度下才能用。”
“说起来,”苏晚突然看向林舒然,目光从镜片后透出来,带着点探究的温和,“小肆说你开学考物理接近满分?只有最后一道大题扣了三分?”
林舒然点头时,谭肆炀正在茶几旁的果盘里剥荔枝,晶莹的果肉从壳里露出来,像裹着层水光。
他闻言把剥好的荔枝递过来,指尖沾着点荔枝汁,亮晶晶的:“她是漏看了个临界条件,其实思路比标准答案还简洁。”
他顿了顿,抬眼看她,眼里带着点笑意,“后来我给她讲的时候,她五分钟就悟透了,比我当年强。”
“那是你讲得好。”林舒然把荔枝塞进嘴里,甜汁在舌尖炸开,像藏了颗小太阳。
她想起那天晚自习,教室里的空调呼呼的吹着,谭肆炀把试卷推过来,红笔在“磁场方向”西个字下画了道波浪线:“你看这里,磁感线是从N极出来,你当成S极了,就像把电流方向搞反了一样,后面全错。”
他说话时,窗外的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别人,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
糖醋排骨上桌时,砂锅里的香气突然漫了满室。
每块排骨都切得大小均匀,骨头上带着寸许长的脆骨,酱汁浓稠得能拉出丝,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琥珀色。
谭肆炀拿起公筷,往林舒然碗里夹了块,骨头上的肉轻轻一碰就脱骨,黄酒的醇香混着陈皮的微苦漫过舌尖,比食堂的多了层清爽的底味,一点不腻人。
“张阿姨的手艺绝了!”林晓悠啃着排骨含糊道,排骨上的脆骨被她嚼得咯吱响,“比我妈做的多了点清香,是不是放了柠檬皮?我上次在餐厅吃的柠檬排骨,就有这个味儿。”
“是少爷说林同学怕腻,让我加了点柠檬皮屑。”
张阿姨端着清炒西兰花过来,盘子边缘还沾着点水珠,语气里带着点笑意,“还说要带脆骨的,特意挑了肋排中间那段,说年轻人爱吃这个。”
她往林舒然碗里添了勺西兰花,“多吃点青菜,解腻。”
林舒然的脸颊突然发烫,像被炉火烤着。
她抬头时正撞见谭肆炀眼里的笑,那笑意像把揉碎的星光撒进了深潭,漾开圈圈涟漪。
林舒然:又开始勾引我了!
他没说话,只是又往她碗里添了块排骨,骨头上的脆骨完整得像特意挑过,大小正好能放进嘴里。
她想起上周午餐时,自己对着排骨上的脆骨感叹“这个嚼着香”,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
苏晚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早上谭肆炀给她发消息:“妈,舒然喜欢带脆骨的排骨,让张阿姨多留几块,酱汁别太稠,加片柠檬皮。”
当时她还笑这孩子操心,连人家爱吃什么脆骨都记着,现在看来,倒是比谁都细心。
苏晚:小肆勇敢追爱!!!
她夹起一块排骨,看着谭肆炀又给尹柏和林晓悠分了菜,才慢悠悠地说:“小肆从小就不怎么会照顾人,现在倒学会给同学夹菜了。”
谭肆炀的耳根有点红,低头扒了口饭:“他们是客人。”
吃完饭,尹柏拉着谭肆炀去书房看他攒的物理错题本,那本子厚得像块砖,每页都贴着不同颜色的便利贴。
林晓悠跟过去凑热闹,说要看看“学神的错题本长什么样”,客厅里只剩下林舒然和苏晚。
苏晚正翻看着尹柏带来的饼干盒,指尖在胡桃木的纹理上轻轻,像在抚摸什么宝贝:“这孩子心思细,盒子里还垫了层油纸,怕饼干受潮,连边角都折得整整齐齐的。”
“尹柏做事一首很认真。”
林舒然想起上次实验课,尹柏为了调准一个数据,守在示波器前测了整整两节课,额头上的汗滴在仪器上都没察觉,最后调出的数据精准得让老师都夸了句“少见的细心”。
“你们三个性格倒互补。”苏晚放下盒子,目光落在窗外的空中花园,散尾葵的影子在墙上晃悠,“小肆转学来之前,总说担心融不进新环境,怕别人觉得他……”
她顿了顿,没说下去,只是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他跟你们在一起,话都多了点。”
林舒然没接话,心里却突然有点软。
她想起谭肆炀反反复复总穿着那几件衣服,中午在食堂吃十二块钱的套餐,喝三块钱的橘子汽水,和他们没半点不同。
他会在体育课上帮大家搬器材,会在晚自习时给同学讲题,甚至会记得林晓悠不爱吃葱姜,尹柏对香蕉过敏。
原来那些藏在平凡里的温柔,从不是刻意伪装,而是他本来的样子。
“对了,”苏晚从沙发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个信封,牛皮纸的,上面印着烫金的字,“下下周六北城有个物理年会,有几位院士会做报告,你们要是想去,我让秘书留票。”
她把信封推过来,指尖在“生物医学工程分会场”几个字上点了点,“小肆爸爸认识组委会的人,说可以带你们去后台见见周院士,他是研究生物医学工程的,我记得小肆说过你想报这个专业?”
林舒然捏着信封的指尖微微发抖,信封的边缘有点硬,硌得她手心发疼。
她确实在上周的周记里写过想学生物医学工程,当时只是随手一记,说觉得“用物理原理解决医学问题很神奇”,连老师都没怎么留意,没想到谭肆炀连这个都告诉了苏晚。
窗外的风卷着栀子花香飘进来,落在信封的烫金字迹上,像撒了层细碎的金粉,晃得她眼睛有点花。
“去吗?”谭肆炀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额前的碎发有点乱,大概是被尹柏扯的。
他手里还拿着那本错题本,指尖夹着支红笔,“周院士的报告里有强磁场在核磁共振里的应用,你上次说想了解这个,说医院里的核磁共振原理没太搞懂。”
林舒然抬头时,正对上他眼里的期待,像孩子等着被肯定。
阳光透过他身后的落地窗,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连他衣服上的褶皱都泛着光,像幅逆光的画。
“去。”
她点头的瞬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撞在玻璃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像敲碎了什么东西,又像打开了什么。
离开前,张阿姨给每个人装了袋点心。
林舒然的袋子里是巧克力曲奇,边缘烤得焦脆,是她上次无意中说“喜欢带点苦味的巧克力”;林晓悠的是芒果味软糖,Q弹的糖纸印着小太阳;尹柏的是核桃酥,张阿姨说“补脑子,适合搞物理”。
都是他们各自喜欢的口味,像早就准备好的。
电梯下行时,尹柏突然“哎呀”一声,拍了下大腿:“我的错题本落书房了!那里面有我攒了半年的思路!”
“我陪你上去拿。”林晓悠拽着他就往外走,临走前冲林舒然挤了挤眼,声音压得低低的,“慢慢走,我们在小区门口的奶茶店等你们,我请客。”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香樟叶的影子在地上晃悠,像跳动的音符。
林舒然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石子在地上滚出段弧线,突然想起什么:“苏阿姨……下周就回北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