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烫锅里的汤还在咕嘟冒泡,红汤里的辣椒浮浮沉沉,白汤里的葱段随着涟漪轻轻晃动。
林舒然看着谭肆炀碗里没动多少的菜,突然把自己碗里的鹌鹑蛋夹过去两个:“这个蛋白多,补脑子。”
谭肆炀挑眉接过,刚要放进嘴里,就见林晓悠举着手机凑过来:“快看我妈刚发的,吴放那检讨写得跟流水账似的,说‘不该在篮球场上冲动伤人’,连‘对不起谭肆炀同学’都写得歪歪扭扭,我妈说三班王老师气得拿红笔圈了三个感叹号。”
尹柏探过头去看:“活该!让他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这下知道写检讨有多难了吧?上次我因为上课吃辣条写检讨,硬是憋了两小时才凑够三百字,最后还是抄的《中学生守则》。”
“你那是自作自受。”林舒然戳了戳他的胳膊,“谭肆炀,你真不用他赔偿吗?我看你后脑勺这伤,至少得让他请我们喝一个月奶茶。”
谭肆炀刚咽下嘴里的菜,闻言笑了笑:“不用了,打球磕磕碰碰难免的。”
“你的膝盖怎么样了?校医说伤口没深到要缝针,但得仔细养着。”谭肆炀的目光落在她膝盖上。
校服裤那片深色印记比刚才在医务室时更明显了些,显然是走动时牵扯到了伤口。
林舒然下意识把腿往椅子里缩了缩,指尖还残留着碘酒的凉意——刚才在医务室,校医给她清创时,她疼得差点跳起来。
“没事啦,校医都处理过了。”她扯了扯裤腿想遮住伤口,语气却有点飘,“再说那点疼算什么,当时看到吴放撞你那下,我脑子都懵了,满脑子就想冲上去把他扒拉开。”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谭肆炀被吴放猛地一推,后脑勺重重磕在篮球架底座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她想也没想就冲过去,结果脚下一滑,结结实实跪在了水泥地上,膝盖撞得生疼,可她顾不上揉,一个劲往前冲,看他有没有事。
谭肆炀看着她强装轻松的样子,喉结轻轻滚了滚。
刚才在医务室,他亲眼看见校医揭开她膝盖上的裤子,那道渗着血的擦伤蜿蜒在膝盖骨上,看着就让人揪心。
而她当时还在龇牙咧嘴地跟校医开玩笑:“您看我这伤口形状,像不像个小月牙?”
“下次别这么莽撞。”他伸手,指尖在她膝盖上方几厘米处停住,终究没敢碰,“校医说至少得养一周,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沾水。”
“知道啦谭医生。”林舒然故意拖长调子,“不过你可得好好护着你的后脑勺,不能让它变笨了。”
谭肆炀被她逗笑了,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的纱布:“放心,变笨了也能给你讲题。”
“那可不行。”林舒然立刻皱起眉,“你变笨了,谁教我解那些能让华罗庚掀棺材板的题?”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谭肆炀的笑意更深了。
他知道,她膝盖上的伤是因为着急他才有的,就像他刚才在麻辣烫店里,想也没想就拽住她一样——有些反应,根本由不得大脑思考,是身体下意识的选择。
他夹起一块没放辣的土豆,轻轻放进她碗里:“多吃点,校医说补充点维生素,伤口好得快。”
林舒然看着碗里的土豆,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她低下头,用筷子把土豆戳成小块,小声说:“你也多吃点,补补后脑勺。”
旁边的林晓悠正跟尹柏抢最后一片肥牛,两人吵吵嚷嚷的,倒把这阵微妙的安静冲淡了不少。
结完账出来时,晚霞己经褪成了淡紫色,路灯的光晕在地上晕开一片暖黄。
尹柏手里还攥着半袋没吃完的鱼丸,边走边往嘴里塞:“老谭,你家在哪边?看看顺不顺路,我们送你回去。”
谭肆炀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岔路口:“我往东边走,过了前面那个红绿灯就是。”
尹柏嚼着鱼丸点头,嘴里含糊不清:“东边啊,那跟我们反方向,我俩得往西拐。”
他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林晓悠,“你看我就说不顺路吧,还是让林小然送你得了,她家就在你家隔壁两条街。”
她冲林舒然挤了挤眼睛,“林小然,你俩顺路诶,你送谭肆炀到楼下呗,毕竟是伤员。”
林舒然用手指了指自己,“啊,我吗?”
林晓悠:“Yes,you are right!”
林舒然:oioioioioioi
谭肆炀看向尹柏和林晓悠:“确实不顺路,你们先回去吧,我跟她一起走就行。”
林舒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尹柏己经把粉色气球塞回她手里:“气球给你,就当是护送伤员的勋章。”
说完拉着林晓悠就跑,两人的笑声在巷口拐了个弯,很快就听不见了。
剩下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
气球上的小熊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偶尔蹭到林舒然的胳膊,软乎乎的。
谭肆炀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后脑勺的纱布在暮色里看不真切,只有白衬衫的衣角随着脚步轻轻摆动。
“那个……”林舒然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个话题,“你后脑勺还疼不疼?刚才撞那下听着就吓人。”
“还好。”谭肆炀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鼻尖上沾的一点细汗,“倒是你,刚才差点磕到膝盖,现在没事吧?”
“我这膝盖早就练得刀枪不入了。”林舒然拍了拍腿,刚说完就疼得龇牙咧嘴——动作太大牵扯到了旧伤。
谭肆炀赶紧伸手想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又停在半空,最后只是轻声说:“慢点,别逞强。”
林舒然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突然想起刚才在麻辣烫店里,他拽住自己胳膊时的力度——不算太用力,却稳得让人安心。
她低下头,盯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小声说:“其实我刚才不是故意要扑过去的,就是脚突然勾到桌腿了。”
“我知道。”谭肆炀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你看脚下就行,不用总盯着我。”
“谁盯着你了!”林舒然猛地抬头,正好撞进他眼里。
他的瞳孔在暮色里显得格外黑,像盛着揉碎的星光,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赶紧别过头,假装看天上的云:“我那是……那是在看你后脑勺的纱布有没有歪。”
谭肆炀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再拆穿她。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快到谭肆炀家楼下时,林舒然突然停下脚步:“对了,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喝奶茶,你帮我讲讲题呗。”
“应该整天都有,毕竟徐老师让我在家休息”谭肆炀想了想。
“OK!”林舒然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明天就去把错题集拿出来,保证干干净净,没有涂鸦。”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有关物理化学的书上画的小人,我其他本子都很正经的。”
肆炀想起上次偶然看到她物理笔记上的惊鸿一瞥——页面左侧是工工整整的受力分析,每一个力的方向、大小标注得精确到毫米,连辅助线都画得像用尺子量过,典型的学霸手笔;可右侧空白处,却用荧光笔涂了个抽象派小人,脑袋是个不规则的三角形,西肢像被风吹歪的面条,正举着写有“F=ma”的牌子对着斜面翻白眼,旁边还用箭头指着小人的脑袋,写着“此处受力分析:理智与摆烂的对抗”。
他当时差点笑出声,明明是能把物理考到年级前三的人,偏要在严谨的笔记里塞这些天马行空的涂鸦,就像在精密的仪器里藏了颗跳跳糖,正经里透着股让人没法不喜欢的疯劲儿。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没关系,有涂鸦也不影响。”
林舒然看着他眼里的笑意,突然觉得脸颊更烫了。
她把手里的粉色气球递过去:“这个给你吧,就当是……谢谢你今天拽了我一把。”
谭肆炀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气球线在他手指上绕了两圈,小熊图案正对着他,软乎乎的。
他看着林舒然有点发红的耳朵,轻声说:“可惜明天不能带它去学校了。”
“啊?”林舒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谭肆炀指尖转着气球线,小熊图案在风里轻轻晃,他顿了顿,看向她微垂的眼睫,补充道,“我帮你保管着,等去学校了给你。”
林舒然不解,“为什么要给我?它己经是你的了。”
“好。”谭肆炀弯了嘴角,“那我收下了。”
“那我明天来你家找你?”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脸颊瞬间烧起来——哪有人主动往男生家里跑的。
谭肆炀却像是没察觉她的窘迫,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地址发你微信?我家楼下的栀子花应该开了,你可以顺便看看。”
气球线在他掌心绕了最后一圈,留下个浅浅的红痕。
林舒然攥着衣角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那我先走了,明天……明天见。”
转身时脚步有点飘,她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心里的小兔子像是揣了两颗糖,跳得比刚才更欢了。
“明天见。”谭肆炀看着她转身跑开的背影,校服在路灯下划出轻快的弧度。
首到那背影拐进街角,他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粉色气球,小熊的脸在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软,像她刚才亮晶晶的眼睛。
林舒然一路小跑回家,掏出钥匙开门时,手还在微微发颤。
客厅里亮着盏小灯,林母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看见她进来,抬头笑了笑:“回来啦?草莓在冰箱里,洗了一盘放茶几上了。”
“妈妈,我先回房间写作业啦。”林舒然换了鞋就往房间冲,生怕被妈妈看出不对劲。
“等等。”林母叫住她,放下手里的毛线团,“膝盖怎么样了?我看你走路有点不对劲。”
林舒然心里咯噔一下,慢慢转过身,把裤腿往下拽了拽:“没事啊,就是今天走多了有点酸。”
林母站起身,走过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膝盖:“是今天摔的吗?我记得家里医药箱还有擦伤的药,等会儿洗完澡记得贴上。”
“知道啦妈妈。”林舒然抱住妈妈的胳膊晃了晃,“你最好了。”
回到房间,林舒然扑到床上滚了两圈。
枕头边放着她的速写本,她翻到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划了两下,不知不觉就画了个顶着粉色气球的小人,旁边还有个后脑勺贴着纱布的男生。
她盯着画看了半天,突然把本子合上,捂着脸倒在床上——刚才谭肆炀接过气球时,耳朵好像有点红。
林舒然:我同桌怎么这么好看,我都有点羡慕我自己了(*?′╰╯`?)?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刚响,林舒然己经把错题集塞进了书包。
指尖划过封面时,她忽然想起昨晚谭肆炀给她发的语音“我家电梯要按18楼”,尾音里带着点笑意,像怕她找错地方似的。
书包侧袋里装着给谭肆炀带的草莓,是早上特意去市场挑的,红得发亮。
她摸着草莓盒的边角,脚步轻快地拐过街角。
根据地址,谭肆炀家离学校还算近,走过那个亮着“24小时便利店”灯牌的路口,就到了谭肆炀住的那栋公寓楼。
楼门口的旋转门擦得能照见人影,穿西装的保安笑着朝她点头:“找18楼的谭先生?”
林舒然愣了一下才点头,手心突然有点冒汗。
原来他连自己会来都跟保安打过招呼了。
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倒映出她有点发红的脸。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校服领口,又摸了摸书包里的错题集——那里面夹着张她画的便签,是个抽象派小人举着数学公式,旁边写着“今天也请手下留情”。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18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谭肆炀家的门是浅灰色的,门把手上挂着个黄铜小铃铛,她刚抬手要敲,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谭肆炀穿着宽松的白T恤,头发比在学校时软了些,后脑勺的纱布换了新的,边缘露出点黑发。
他侧身让她进来,手里还拿着支马克笔:“刚在写题,听见铃铛响就猜是你。”
林舒然的目光忍不住往屋里飘。
客厅大得超乎想象,落地窗外是成片的晚霞,橘红色的光淌在浅色的木地板上,连空气里都浮着层暖融融的光。
靠墙的书架顶到了天花板,塞满了书,最下层却摆着个半人高的篮球架模型,旁边散落着几颗迷你篮球,像藏在严肃里的小秘密。
“随便坐。”谭肆炀指了指沙发,转身去厨房倒水。
开放式厨房的台面上放着个白瓷碗,里面是没吃完的粥,旁边压着张便利贴,字迹是他惯有的工整:“记得热粥,别空腹吃药。”
林舒然把草莓放在茶几上,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桌面。
她忽然想起尹柏说过,有人看见谭肆炀转学来的那天,是坐黑色轿车来的,司机帮他搬了三个行李箱,“一看就是住大house的主儿”。
可此刻这屋里却透着股淡淡的冷清,除了书架上的书和那个篮球架模型,几乎没什么属于“人”的痕迹。
“在看什么?”谭肆炀端着水过来,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没什么。”林舒然赶紧翻开错题集,“就、就看你家书架,好多竞赛书啊。”
谭肆炀挨着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阳光晒过的皂角香。
他拿起她的错题集,指尖划过她标着星星的那道物理题:“这个守恒的变式,上次没讲透,我画个受力分析图给你看。”
他从茶几底下抽出张演算纸,马克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林舒然看着他的侧脸,夕阳刚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讲题时语速很慢,偶尔会停下来问“这里懂了吗”,声音比在学校里低了些,像浸在温水里似的。
讲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来,指了指她夹在里面的便签:“这个小人画得比上次物理书上的好看。”
林舒然的脸“腾”地红了:“你还记着呢?”
“嗯。”谭肆炀的嘴角弯了弯,“尤其是那个翻白眼的表情,很传神。”
她伸手想去抢便签,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腕。他的皮肤很凉,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玻璃杯。
两人都顿了一下,她赶紧缩回手,假装去看窗外的晚霞:“今天的云好红啊,像、像草莓酱。”
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舌头,哪有人形容晚霞像草莓酱的。
谭肆炀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说:“确实像。”
他顿了顿,忽然起身走到阳台,“你看楼下那家甜品店,他们家草莓慕斯用的酱,就是这个颜色。”
林舒然凑到他身边,往下一看,果然有个亮着暖黄灯光的小店,招牌上写着“甜时”。
晚风从阳台吹进来,撩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起了谭肆炀T恤的衣角。
“你经常吃吗?”她问。
“很少。”谭肆炀望着远处的天际线,“搬来一个多星期了,就去过一次。”
林舒然突然感觉谭肆炀的声音有点缥缈。
林舒然:怎么感觉同桌有点可怜?
“那……等你伤好了,我们去吃吧?”她声音很小,像怕惊扰了什么,“我请你,就当是谢你讲题。”
谭肆炀转过头,夕阳刚好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碎了星星。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好啊。”
他的笑声很好听,像风铃被风吹动的声音。
林舒然看着他嘴角的梨涡,突然觉得这屋里的冷清好像被驱散了些。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草莓,赶紧说:“对了,给你带的草莓,很甜的,你尝尝。”
谭肆炀去厨房拿了个白瓷盘,她一颗一颗把草莓摆进去,红亮的果子衬着白盘,像撒了把小太阳。
他拿起一颗,递到她嘴边:“你先吃。”
林舒然愣了愣,下意识张嘴咬住。
草莓确实很甜,汁水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酸,像此刻心里的感觉——有点甜,又有点慌。
她看着谭肆炀也拿起一颗草莓,慢慢放进嘴里,忽然觉得,或许两条街的距离,不只是方便送错题集那么简单。
就像这道晚霞,就像这盘草莓,有些温柔的东西,总在不经意间,悄悄漫进心里。
错题集还摊在茶几上,那道难住她的物理题己经有了清晰的演算过程。
但林舒然觉得,比起这个,她好像更记住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记住了阳台吹进来的晚风,还有那颗甜得恰到好处的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