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卷着操场上隐约的喧闹,撞在教学楼的白墙上,又软绵绵地散开。
谭肆炀背着半旧的黑色双肩包,穿梭在走廊。
阳光照进走廊,拉长了少年的影子。
站在高二(七)班徐翔老师的办公室门外,指尖刚要碰到门板,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他顿住了动作。
“徐老师,我想换座位。”林舒然背着手,拧的发疼。
“怎么呢?你们组不是一首都很好吗?我没有看到有什么冲突啊。”徐翔伸手扶了下眼镜,关上了电脑。
“徐老师,我真的不能再坐那儿了。”林舒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们上课总说话,故意把书垒高,我根本看不到黑板,还有意无意的让我知道她们在背后说我坏话,我真的不想坐在那里了。”
“舒然啊,”徐翔的声音带有一如既往地威严,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劝说意味,“我知道你想好好学习,这点老师肯定支持你。但大家都是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互相包容一下嘛。她们几个……情况特殊了点,你多担待。”
“担待?”林舒然猛地提高了音量,又迅速压下去,喉咙发紧,“这己经是我第西次来找您了,我只是想换个能安安静静看书的座位,您每次都说会安排,但是我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像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不明白,明明她没有对她们做什么,为什么她们要针对自己,她只想换个座位,为什么却要被反复劝说“包容”?
“舒然,”徐翔的语气沉了沉,带着点语重心长,“她们和你不一样的,你也知道,她们是艺术生。”
“她们不一样凭什么就要影响我学习?”林舒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正要把这句话吼出来——
“叩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林舒然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的情绪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试图压下眼底的湿意。
门被拉开,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来人很高,穿着经典的白色衬衫,却硬生生穿出了几分利落感。碎发下的眉眼清晰分明,鼻梁高挺,唇线干净利落。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门口的她身上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却让她心里小鹿疯狂乱跳。
林舒然:如果这么好看的脸不能是我林giao的,那么将毫无意义!!!!
没错,她心里的小鹿是癫的,即使环境不对,那也是癫的!
“你是?”徐翔站起身,脸上换上了公式化的笑意。
“老师好,我是转学生,谭肆炀。”男声低沉悦耳,像初秋的风拂过湖面,带着点独特的质感。
谭肆炀?
林舒然骤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
这个名字……
她的反应没人注意到。徐翔恍然大悟,招呼他进来:“哦,是谭肆炀同学啊,快进来坐。”
他转头看向还站在一旁的林舒然:“你先回去吧,我会安排的。”
林舒然“哦”了一声,便低着头快步往门口走。
经过谭肆炀身边时,她脚步顿了半秒。谭肆炀下意识地侧了侧身,给她让开位置。
就在这一瞬间,女生抬了下头,目光和他撞了个正着。
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黑,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此刻眼眶微微泛红,像蒙着一层薄雾,还带着没散去的倔强和委屈。
她显然没料到会和他对视,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办公室。
谭肆炀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来,肆炀,我跟你说一下班级的情况……”徐翔絮絮叨叨地介绍着,从课程安排说到班级纪律,末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让林舒然带你熟悉一下学校吧,她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对学校很熟。”
谭肆炀刚想点头,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林舒然站在门口,脸上的红意己经褪去,只是眼神还有点飘忽,看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
“舒然,正好,”徐翔站起身,“你带谭肆炀同学去逛逛学校,熟悉熟悉环境,然后回教室,给同学们介绍一下,顺便把他的座位安排了。”
林舒然抿了抿唇,刚才的情绪似乎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淡:“好的。”
“那你们去吧。”徐老师摆摆手,又要投入他的工作。
“徐老师,不如让我和舒然同学做同桌?这样不仅解决了舒然同学的问题,也不用麻烦帮我调座位了。”谭肆炀没急着走,倒是一脸认真地建议。
徐翔愣了一下,看了看谭肆炀,又看了看林舒然,随即笑着点头:“可以啊,这样也好。舒然学习也不错,正好你们可以一起学习,舒然,这个调整怎么样?”
林舒然还没从“谭肆炀”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就听到了这个决定。
她猛地看向身边的男生,他正好也看过来,眼神坦然,甚至还微微勾了下唇角。
心里像是有只小鹿乱撞,林舒然全然忘记了刚刚的坏情绪,脑海里都是谭肆炀那张好看的脸。
林舒然:要死,这妖精勾引我林giao!!!!
“好的老师,那我们走了。”
林舒然:噢耶!成功!(变成亚马逊猴子疯狂荡秋千,踩鳄鱼,踩森蚺)
从办公室出来时,午后的阳光正好,斜斜地打在教学楼前的香樟树上,筛下一地跳跃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青草和晒热的水泥地混合的味道,是属于盛夏校园独有的气息。
谭肆炀手里还拿着刚办好的转学手续,指尖无意识地着纸页边缘。他侧头看向身边的林舒然,眼底还残留着一点惊讶。
就在十分钟前,办公室里,她还是那个因为班主任不给换座位,委屈得红了眼眶的女生,可现在,刚走出那扇门,她像是瞬间挣脱了无形的束缚,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这边走!”她转过身,对着他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像是落进了刚才漏下来的阳光,亮得惊人。
她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办公室里那种低声、委屈的调子,而是变得清脆又雀跃,像山涧里叮咚作响的泉水,带着股挡不住的活力。
“我们学校其实不算特别大,但布局还挺清楚的。”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前面,脚步像是踩着某种看不见的节拍,偶尔会因为路边窜过的一只橘猫而顿一下,然后笑着回头对他解释,“那是校长养的猫,叫大橘,全校最肥的生物,每天就知道到处蹭吃的。”
谭肆炀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晃动的发梢上。她扎着一个高马尾,随着走路的动作在脑后轻轻跳跃,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在颈侧,被阳光染成了浅金色。
这和他刚刚在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个林舒然,太不一样了。
给人一种偷偷换了个人的感觉。
“喏,前面那栋楼是实验楼,”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白色建筑,语气里带着点小嫌弃,“物理实验室的三楼总漏水,上次我们做电路实验,天花板掉下来一滴水,正好落在我的电路板上,差点我就要去和上帝一起吃饭了。”
她说话时眉飞色舞,语气夸张,还故意做出一个被电到的鬼脸,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谭肆炀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悦耳:“这么危险?”
“可不是嘛!”她立刻接话,像是找到了知音,“后来我们班同学都叫那间实验室‘渡劫室’,谁敢去谁是勇士。”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每个字都像是裹着阳光的温度,让人听着就觉得心情轻快。
谭肆炀发现自己的目光很难从她身上移开,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种鲜活的、毫无保留的活力,像一道突然闯入平静湖面的光,让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他们穿过一片篮球场,几个男生正在打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和呐喊声此起彼伏。
林舒然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避开冲过来捡球的男生,然后抬头对他说:“这边是篮球场,下午放学的时候人最多,有时候挤得连路都过不去。不过谭肆炀同学,你会打篮球吗?看你个子挺高的,应该很厉害吧?”
她的问题很自然,带着点好奇,没有丝毫的忸怩。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脸颊因为走路微微泛红,像是熟透苹果果,让人想伸手碰一下。
“会一点,”谭肆炀回答,目光掠过她亮晶晶的眼睛,“以前在原来的学校偶尔打。”
“那以后有机会可以看你打啊!”她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们班男生打球都可菜了,还特别爱耍帅,每次都被隔壁班虐得很惨。”
她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停在一个岔路口,偏头问他:“对了,你想去先看教学楼还是操场?或者……要不要去食堂看看?我们学校食堂三楼的糖醋排骨超好吃,就是每次都要排好长的队!”
提到吃的,她的眼睛更亮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雀跃,像是在分享什么宝藏。
谭肆炀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和刚才在办公室里那个委屈到声音发颤的女生判若两人。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林舒然,才是真正的她。像一颗被阳光晒得暖暖的糖果,带着甜意和活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都可以,”他温和地回答,“你觉得哪里有意思就先去哪里。”
“那我们去操场吧!”她立刻做了决定,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从操场那边可以看到学校后面的那片小树林,秋天的时候超美的,叶子都黄了,像油画一样。不过现在是夏天,全是绿的,也特别好看,我就喜欢绿色。”
她一路走一路说,声音轻快得像唱歌。会指着路边的宣传栏说“这个月的板报是我们班出的,画了好久呢”,会路过小卖部时跟他讲“这家的冰棒是全校最便宜的,就是有时候会化得很快”,会看到操场上跑步的同学时笑着说“肯定是被体育老师罚了,我以前也被罚过,跑了三圈差点没累死”。
她的话很多,却不让人觉得厌烦。每一句话都带着真诚的情绪,开心的、吐槽的、怀念的,鲜活又生动。
谭肆炀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他发现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用手势,有时候会因为说得太激动而差点同手同脚,然后自己意识到了,尴尬地笑出声,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像是一个充满能量的小太阳,走到哪里,哪里就亮了起来。
谭肆炀忽然想起刚才在办公室,教导主任在介绍班级情况时,说林舒然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成绩很好,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他当时还在想,看起来确实挺安静的。
可现在看来,哪里是内向,分明是活泼得藏不住。大概是在老师面前的伪装?
“对了,”林舒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脸上带着点神秘的笑容,“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她说着,拉着他拐到了教学楼后面的一个小角落。那里有一面不算太大的墙,上面画满了各种涂鸦,有卡通人物,有奇怪的符号,还有一些歪歪扭扭的名字。
“看,”她指着其中一个画得很丑的小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个是我画的,高一的时候,跟晓悠一起偷偷画的,巨丑是不是?我愿称之为抽象小猫。”
那只猫确实画得不太像,身体是歪的,眼睛一个大一个小,尾巴还画成了波浪形。但谭肆炀看着她指着那只丑猫时脸上灿烂的笑容,却觉得比任何精致的画作都要好看。
“还好,”他笑着说,“挺有特点的。”
“骗人,”林舒然撇撇嘴,却还是很高兴,“那时候我们躲在这里画了一下午,生怕被老师发现,不过逃课也真的很爽。”
她的声音里带着怀念,不仅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因为做过一点小小的坏事而窃喜的雀跃,还有对自己逃课出去玩的乐意。
谭肆炀看着她,忽然觉得,转学来到这个陌生的学校,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遇到了一个在办公室里委屈像雨天里蜷缩的小猫,走出办公室却活泼得像只放晴后撒欢的小狗一样的同桌。
他看着她因为说话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她被阳光晒得微红的鼻尖,看着她说起有趣的事情时眼里闪烁的光芒,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她雀跃的声音和活跃的气息,悄悄地、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心上。
“走吧,”林舒然看了看时间,又拉起他的袖子往前走,“再不去教学楼看看,等会儿就要上课了。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班的教室,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超好的!”
她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腕,带着一点微凉的温度,像羽毛轻轻扫过。谭肆炀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她拉着自己往前走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身边的女孩声音雀跃,浑身都带着活跃的气息。谭肆炀想,这样的下午,好像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