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珍珠匣里的山河图

2025-08-16 2743字 8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盐科衙门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陆淮棠的指尖捻着账册最后一页的毛边。松烟墨的气味从纸缝里渗出来,混着排水渠特有的腐臭——昨夜他在地窖搜出的十二坛“醉仙酿”,此刻正贴着封条堆在院中。

“陆大人,”张主事捧着茶盏踱过来,盏盖刮过杯沿的刺耳声像钝刀割肉,“海溢酒行这案子……您看是不是先压一压?”

陆淮棠没抬眼,朱砂笔在“损耗八十石”旁画了个血红的圈:“压?张大人是怕酒坛子里的砒霜不够毒,想再添几味药?”

张主事手一抖,茶水泼湿了袖口的云雁补子。他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咚声。许梧清提着月白裙裾跨进门槛,鬓边珍珠步摇晃得满室生光,怀里紧搂着镶螺钿的檀木匣。

“陆巡检好手段。”她笑盈盈地将匣子往公案上一搁,“昨日抄了酒行,今日是不是要抄我许家?”

匣盖开启的刹那,松烟墨味骤然浓烈。陆淮棠瞳孔微缩——匣底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盐引,每张都盖着鲜红的盐科官印,墨迹却透着辽东松烟特有的焦苦气。

“许小姐说笑了。”陆淮棠指尖拂过盐引边缘的毛刺,“下官只是好奇,这些盐引的批号……”他突然抽出最底下那张对着光,“怎么和上月被劫的官盐船票号一模一样?”

许梧清脸色倏地冷下来。她腕间金镶玉镯“铛”地撞在匣沿,一粒珍珠从步摇上震落,滚到陆淮棠脚边。

“陆大人,”她弯腰拾珠,裙摆扫过他皂靴时压低嗓音,“秦家的东珠沾了血就失效,您锁骨上的烙印要是见了光……”鎏金护甲轻轻点在他心口,“怕是要烧穿五脏六腑呢。”

县衙地牢深处,崔九正对着墙上的血字喝酒。

“砒霜泡鱼……呵。”他灌下一口烧刀子,辛辣酒气混着牢房霉味首冲天灵盖。麻三僵硬的尸体还蜷在角落,嘴角凝固的白沫像嘲笑他的失败。

铁链哗啦一响,糟老头子从隔壁栅栏伸出枯爪:“崔头儿,那小子锁骨上的火漆印……”

崔九的酒葫芦猛地砸过去:“老不死的!再提这事,老子拿你泡酒!”

老头子敏捷地缩回手,葫芦砸在墙上溅起火星。火光明灭间,崔九瞥见墙缝里塞着半片焦黑的纸——是麻三死前攥着的漕帮账页残片,墨迹被血污浸得模糊,唯有一个“陆”字清晰如刀刻。

他鬼使神差地抠出残纸,就着酒液往墙上一按。血红的“陆”字突然浮起金纹,细看竟是无数微缩的漕船图形,船帆上全都刻着九连环印记!

“珍珠蒙尘要见光……”老头子的江宁土话像毒蛇钻进耳朵,“九连环开,山河图现……”

崔九的醉眼骤然清明。他想起二十年前刑部大牢那场大火,先太子贴身侍卫陆铮被烧成焦炭前,曾把个婴儿塞进他怀里。那孩子锁骨处,烫着皇家密探独有的龙纹火漆印。

盐科衙门里,檀木匣突然“咔哒”一响。

第二层暗格弹开,露出半卷泛黄的绢帛。许梧清脸色煞白地去抢,陆淮棠己抢先抽出一角——绢上墨线纵横,赫然是漕运河道图,辽东湾某处标着颗滴血珍珠。

“许小姐私藏《山河社稷图》残卷,”陆淮棠指尖按住她颤抖的手腕,“是打算献给三王爷,还是……”他忽然嗅到她袖口极淡的龙涎香,“太子殿下?”

许梧清猛地抽回手,珍珠步摇“哗啦”散落满地:“你找死!”她突然抓起公案上裁纸的银刀,却见陆淮棠不闪不避,反而扯开衣领露出锁骨烙印。

跳动的烛光里,龙纹火漆印竟与绢帛角落的暗纹严丝合缝!

陆淮棠从满地珍珠中拈起一粒,指尖稍用力——珠衣碎裂,露出里面鎏金的九连环机括,“就像这假珍珠,许夫人骗了你二十年。”

窗外骤然传来马蹄疾响。小曦撞开门尖叫:“小姐!三王爷带着兵往酒行去了,说是奉太子令查抄赃银!”

许梧清手中的银刀“当啷”落地。她突然疯笑起来,鎏金护甲狠狠刮过檀木匣:“好个一石二鸟!母亲连亲生女儿都算计!”她一脚踢翻案头墨砚,乌黑汁液泼上《山河社稷图》,墨迹遇水竟浮出密密麻麻的血色小字——

“官盐三百石,砒霜八十石,辽东松烟十车,皆入醉仙酿。饮者癫狂,见九连环如见鬼神,可驱之为兵。”

陆淮棠浑身血液骤冷。他终于明白酒行为何疯狂采购砒霜,也明白许夫人为何要盗取《山河社稷图》——那上面标记的滴血珍珠处,正是当年水师沉没的倭寇毒烟船!

“晚了。”许梧清抹了把溅到脸上的墨汁,笑得凄厉,“母亲用秦家东珠的盒子装毒盐引,就是要引太子上钩。此刻三王爷抄出的‘脏银’,怕是早换成了砒霜酒坛……”她突然抽出鬓发间的金簪刺向陆淮棠,“你们陆家守了二十年的秘密,该殉葬了!”

陆淮棠侧身闪避,金簪“噗”地扎进檀木匣。机关爆裂的脆响中,九连环金纹从匣底激射而出,链条般缠上他手臂!

地牢里,崔九盯着掌心发烫的漕帮残页。

血色“陆”字上的金纹船队突然流动起来,汇成箭头指向北方。老头子嘶哑的哼唱穿透牢墙:“……漕船过闸要拆桩,九连环开见真龙……”

崔九猛地踹开牢门。麻三的尸身还蜷在草堆里,他粗暴地撕开死者衣襟——心口处淡青的云蛟刺青下,竟藏着一枚鎏金九连环烙印,与陆淮棠锁骨的一模一样!

“好个杨督运!”崔九一脚碾碎酒葫芦,“把先太子的双生子,一个藏进陆家当密探,一个塞进漕帮做暗桩!”他想起陆淮棠在地牢里摆弄粟米地图的样子。

牢外突然杀声震天。狱卒连滚爬爬来报:“崔头儿!漕帮的人打进来了,说是要找麻三爷的尸首!”

崔九狂笑着提起剁骨刀:“来得正好!”刀刃劈开牢锁时,他最后瞥了眼墙上的血字。水痕正沿着“陆”字金纹蔓延,仿佛二十年前那场淹没刑部大牢的大水。

盐科衙门的混战被破窗而入的冷箭打断。

箭镞钉在《山河社稷图》的滴血珍珠处,尾羽系着半块焦黑的漕帮令牌。陆淮棠手臂的九连环金链骤然收紧,机械咬合的剧痛中,他听见许梧清嘶喊:“母亲要烧了酒行!”

窗外火光冲天。海溢酒行方向腾起的浓烟里,隐约飘来砒霜被炙烤的甜腥气。陆淮棠扯断缠臂的金链扑向窗口,九连环机括叮当散落一地。火光映亮他半边脸庞时,许梧清突然僵住——少年被火光照透的耳廓后,赫然印着颗胭脂痣,与她颈后那粒毫无二致。

“你……”许梧清的鎏金护甲颤抖着指向他,“你才是秦家当年被换走的……”

轰隆!

酒行方向的爆炸声吞没了她的尖叫。气浪震碎衙门窗纸的刹那,陆淮棠看见冲天烈焰中浮现出巨大的九连环虚影,金纹流转如活物。

《山河社稷图》上的血字在热风中明灭:

“砒霜为引,松烟作媒,山河图现,九连环开。”

满地珍珠被气浪掀飞,叮叮当当滚落在泼翻的毒酒里。许梧清突然抓起染毒的珍珠按向锁骨烙印,凄厉大笑随火声响彻吴郡:

“母亲!您要的修罗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