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科衙门的油灯在夜风里摇晃，少年——现在该叫陆淮棠了——蘸着朱砂笔在账簿上勾画，每一笔都像是蘸着血。
“海溢酒行，上月官盐配额三百石，实销……一千二百石？”他指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像是一滩干涸的血。
张主事在旁边假寐，眼皮都没抬：“小陆啊，新官上任，别太较真。”
陆淮棠没答话，只是把账簿翻到最后一页，指尖轻轻着纸面——那里有一道极浅的折痕，像是被人匆匆撕掉过什么。他眯起眼，借着烛光侧看，纸缝里残留着极淡的松烟墨香。
和排水渠里的味道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账本，抬头笑道：“张大人，这账目倒是清楚，只是……”
“只是什么？”张主事终于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警惕。
“只是这‘损耗’一栏，未免太高了些。”沈砚指尖点在某个数字上，“三百石官盐，损耗八十石？这盐是长了腿自己跑了？”
张主事干笑两声：“漕运嘛，风吹日晒，难免的。”
陆淮棠点点头，像是信了，却在心里冷笑——八十石盐，够毒死半个吴郡了。
与此同时，县衙大牢。
麻三蹲在排水渠口，往水里丢了一块浸了砒霜的馒头。
“吃吧，吃完好上路。”他对着渠里咕哝。
水底黑影浮动，几尾鱼翻着肚皮浮了上来。麻三咧嘴一笑，伸手捞起，塞进怀里。
“三哥，你这是……？”旁边的小狱卒瞪大眼。
“给崔头儿下酒。”麻三拍拍他的肩，笑容阴森，“他最近不是总说嘴里没味儿吗？”
小狱卒咽了口唾沫，没敢接话。
麻三哼着小调往回走，心里盘算着——陆淮棠那小子跑了，崔九爷迟早查到他头上，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摸了摸怀里的鱼，砒霜的甜腥味让他想起小时候，兄长教他认毒时说的话——
“麻三，这世上最毒的，从来不是砒霜，是人心。”
翌日，盐科衙门。
陆淮棠换了一身干净的皂隶服，腰间挂着新补的巡检腰牌，大摇大摆地走进海溢酒行。
店小二高小二正擦着柜台，一抬头，脸色瞬间煞白。
“哟，这不是高兄吗？” 陆淮棠笑眯眯地敲了敲柜台，“几日不见，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高小二强挤出一丝笑：“陆、陆大人说笑了，小的这是……天冷，冻的。”
“天冷？”陆淮棠伸手摸了摸柜台，“这木头都烫手了，高兄莫不是发烧了？”
高小二额头渗出冷汗，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沈砚眼尖，瞥见那里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
果然。
陆淮棠假装没看见，转身走向酒架，随手拿起一坛“醉仙酿”，掀开泥封闻了闻。
“嗯，好酒。”他点点头，突然手腕一翻，整坛酒“哗啦”泼在地上。
酒液渗入地砖缝隙，竟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陆大人！您这是——！”高小二急了。
陆淮棠弯腰，指尖蘸了一点酒液，在鼻尖轻嗅，随即冷笑：“砒霜调酒，你们海溢酒行倒是会做生意。”
高小二脸色骤变，袖中短刀“唰”地滑出半截——
“陆淮棠！你找死！”
……
县衙大牢。
崔九盯着桌上的鱼，没动筷子。
“麻三，你这鱼……哪来的？”他眯着眼问。
麻三赔笑：“排水渠捞的，新鲜着呢。”
崔九点点头，突然一把掐住麻三的脖子，硬生生把他按在桌上！
“新鲜？”崔九冷笑，“砒霜泡过的鱼，你当我闻不出来？”
麻三挣扎着，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崔、崔头儿……误会……”
“误会？”崔九另一只手抓起鱼，首接塞进麻三嘴里！
“吃！”
麻三瞳孔骤缩，疯狂摇头，可崔九的手像铁钳一样，硬是把整条鱼塞了进去！
“呕——！”麻三抠着喉咙干呕，可砒霜己经顺着唾液渗了进去。
崔九松开手，冷冷地看着他在地，嘴角溢出白沫。
“陆淮棠跑了，你就想灭我的口？”崔九蹲下身，拍了拍麻三的脸，“可惜啊，你哥当年也是这么死的。”
麻三瞪大眼，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他只是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崔九站起身，擦了擦手，对着门外喊——
“来人，麻三突发恶疾，拖出去埋了。”
……
海溢酒行。
高小二的刀还没刺出，陆淮棠己经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咔嚓！”
高小二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短刀“当啷”落地。陆淮棠踩住他的手腕，弯腰捡起刀，在指尖转了转。
“高兄，私藏凶器，袭击盐科巡检……”他轻笑，“你说，这罪名够不够抄了你们酒行？”
高小二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突然大喊——
“二掌柜的！救命！”
后堂帘子一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大步走出，腰间挂着漕帮的木牌。
“陆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二掌柜冷笑。
陆淮棠瞥了眼他的木牌，突然笑了。
“巧了。”他从怀里掏出麻三的那块，在手里掂了掂，“你这块是‘玄’字牌，我这块是‘黄’字牌……按漕帮规矩，见高一级令牌如见帮主，你——”
他猛地沉下脸：“跪不跪？”
二掌柜脸色骤变！
漕帮令牌分“天地玄黄”西级，黄字牌虽低，却是帮主亲信才有的信物！
他咬牙，最终缓缓单膝跪地。
“属下……参见大人。”
陆淮棠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酒行地窖。
“现在，带我去看看你们真正的‘醉仙酿’。”
……
当夜，县衙。
许梧清站在廊下，看着小曦匆匆跑来。
“小姐，查清楚了！”小曦压低声音，“陆淮棠今天抄了海溢酒行的地窖，搜出十二坛掺了砒霜的‘特酿’！”
许梧清指尖一颤，珍珠步摇“叮咚”作响。
“还有……”小曦吞吞吐吐，“崔九爷把麻三毒死了，说是突发恶疾……”
许梧清冷笑一声。
“陆淮棠……”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浪来。”
她转身走向内院，裙摆扫过青砖，留下一道淡淡的酒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