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兰几乎是一路飘着回到自己小院的，掌心紧紧攥着那块微凉的、属于师父的轻纱，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师父手腕时那微凉的战栗感。
回到房中，烛火昏黄。
明兰背靠着紧闭的房门，大口喘息，心依旧跳得像要撞出胸膛。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那方柔软的、带着师父清冽气息的面纱，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素白的纱上，更添几分不真实的虚幻感。
师父的脸…那惊鸿一瞥的、足以令人窒息的容颜，此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里。
美的惊心动魄，却也冷的让人不敢亵渎。
而自己…竟然亲手扯掉了它！
“完了完了…”明兰懊恼地捂住了脸，只觉得脸颊滚烫，“我真是胆大包天！师父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我…大逆不道？”
明兰越想越怕，缩了缩脖子，仿佛己经预见了师父震怒的模样，她甚至不敢去想那句“就这样吧”背后真正的含义，是无奈？是容忍？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面纱放在枕边，如同供奉着某种禁忌的圣物。
一整夜，她辗转反侧，时而被那张惊世容颜的回忆灼得心跳加速，时而又被巨大的恐慌淹没，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一个微小的、带着隐秘希冀的声音在心底挣扎：“师父说除非命定之人…那…会不会…”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立刻被更强烈的自我否定压了下去，“盛明兰，你昏了头了！怎么可能…定是面纱没系紧才闯的祸！”她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像只受惊后缩进壳里的小龟。
与明兰的兵荒马乱截然相反，国师府另一处静室内，气氛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隐秘的愉悦。
陆祁坐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古玉。
月光勾勒着她不再被遮掩的侧脸，那惊心动魄的线条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几分。
眼眸深处漾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餍足的光芒。
她想起亭中明兰那瞬间瞪圆的、盛满惊愕与纯粹欣赏的眼眸，想起她手忙脚乱、小脸煞白的慌乱模样…一丝极其清浅的笑意在她淡色的唇边漾开。
“吓到了么？”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着玉璧上古老的纹路，那清冽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恶劣的逗弄之意，“…也好。”
那卦象“灼灼其华，天作之合”的爻辞在心间流淌，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喜悦。
既是命定，便无需再遮掩。
只是…陆祁的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眸色深了深。她的明兰，值得最好的。如此重要的心意，岂能这般轻率？需得好好准备一番…一个足以配得上这份心意的、郑重其事的仪式感...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明兰的枕畔，恰好落在那方素白的面纱上。
明兰几乎是惊醒的，看着枕边的“罪证”，昨夜所有的慌乱瞬间回笼。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奔赴刑场般，磨磨蹭蹭地梳洗完毕，怀着十二万分的忐忑，一步一挪地走向师父日常用早膳的临水小厅。
一踏入小厅，明兰的目光就下意识地、带着点做贼心虚的意味，飞快地扫向主位。
陆祁己然端坐。晨光中，她依旧穿着常服，银发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住几缕，然而，令明兰瞳孔微缩的是——师父的脸上，竟然重新覆上了一层轻纱！
那轻纱的质地似乎与昨日略有不同，颜色更素净些，边缘似乎还带着极淡的银线暗纹，在晨光下流转着细微的光泽。
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从未发生...
明兰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一丝隐秘的失落？
她不敢深想，连忙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行礼：“师父晨安。”
“嗯。”陆祁的声音传来，清冽如常，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连目光都只是在她身上极其寻常地掠过，便落在了面前的清粥小菜上，“坐吧。”
一顿早膳，吃得明兰如坐针毡，她小心翼翼地用着饭，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一次次偷瞄陆祁，而陆祁却如往日一样，什么差别都看不出来。
明兰心中七上八下：师父这是…真的不生气了？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是不是该主动请罪？可师父不提，她贸然开口会不会更糟？
无数个念头在她小脑袋里打架，那方被她攥得几乎要出汗的面纱，此刻正妥帖地藏在她袖袋深处，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时刻提醒着她的“罪行”。
就在这时，卫恕意抱着刚睡醒、还揉着眼睛的小长瑜走了进来。
“国师晨安，阿姐晨安。”小长瑜奶声奶气地问好，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西处张望，很快就落在了主位上正执起茶盏的陆祁身上。
小家伙被卫恕意放在特制的高凳上，挨着明兰，他捧着个小碗，一边笨拙地用勺子挖粥，一边眨巴着大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陆祁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孩子的观察力总是最敏锐的。
突然，小长瑜用小勺子指着陆祁，用他那清脆响亮、毫无顾忌的童音，充满好奇地大声问道：“国师大人！您脸上的布布…怎么不一样了呀？昨天那个是软软的，今天这个好像有亮亮的小星星！是换新的了吗？”
“噗——”明兰一口粥差点呛在喉咙里，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她手忙脚乱地放下勺子，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这小祖宗！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忠叔和云娘垂着眼，嘴角却可疑地抽动了一下，卫恕意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背：“瑜哥儿，不可无礼…”
陆祁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隔着面纱，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小长栋天真无邪的脸上，又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了旁边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的明兰。
然后，在明兰几乎要窒息的心跳声中，陆祁那清冽如寒泉的声音，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玩味的语调，清晰地响起：
“嗯。被一只…不懂事的小猫，叼走了。”
“！！！”
明兰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小猫？！叼走了？！师父她…她竟然用这种词！那语气里的促狭和纵容，几乎要穿透面纱，首首烫在明兰心上！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啊？小猫？”小长栋信以为真，小嘴张成了O型，更加好奇了，“哪里的猫猫这么大胆？它叼布布做什么呀？它…”
“瑜哥儿！”明兰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捂住了弟弟还在喋喋不休的小嘴，动作快得像在灭火。
她脸颊滚烫，眼神慌乱地不敢看陆祁，只对着卫恕意语无伦次地快速说道：“阿娘！瑜哥儿吃饱了！我…我带他去园子里玩！消消食！” 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说完，她几乎是半抱半拖地把还在挣扎着“唔唔”发声的小长瑜从凳子上弄下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逃也似的拉着弟弟就往厅外冲去。
小厅内，重归宁静。
陆祁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面纱之上，那紫眸望着明兰和小长瑜消失在门口的方向，清晰地倒映着少女仓皇逃离的碧色裙角。
良久，一声极轻、极愉悦的低笑，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带着前所未有的松快和宠溺，轻轻从面纱下逸出，消散在清晨带着花香的微风里。
她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嗯，今日这白毫银针，似乎格外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