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撕扯着溽暑,大观园里蒸腾着热浪。藕香榭中,几位姑娘正倚栏乘凉,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
“定是郡主回来了!”探春丢下手中绣绷,指着园门外,“你们听这铃铛声,整个京城独她马车上挂着西域进贡的银铃。”
黛玉手中团扇一顿,面上不显,指尖却悄悄掐紧了扇柄。自陆祁半月前奉旨南下督查漕运,她夜夜辗转,连紫鹃都笑她“把枕头当郡主胳膊抱”日日想念又不肯说,只是夜夜抱着枕头才入眠。
不多时,一袭天青色身影穿过月洞门而来。陆祁头戴轻纱帷帽,银发束成高马尾,腰间玉佩叮咚,比那银铃还要清脆几分。
“可算把回来了。”她摘下帷帽,额上还带着薄汗,“这天气,马车里闷得像蒸笼。”
探春忙让丫鬟端来冰镇酸梅汤:“郡主这趟差事可还顺利?”
“托各位的福。”陆祁接过青瓷碗一饮而尽,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最后方的黛玉身上,“林妹妹怎么站那么远?怕我身上的暑气熏着你?”
黛玉这才缓步上前,手中团扇半掩面容:“祁姐姐一路辛苦。”
只这一句,便让陆祁眉眼弯成了月牙。她击掌三下,外头立刻进来西个捧着锦盒的小厮:“江南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给探春的是双面绣猫扑蝶团扇,活灵活现;给迎春的是一串沉香木念珠,每颗都刻着佛经;惜春得了套颜料,据说能百年不褪色。就连侍立的丫鬟们都有份,紫鹃得了个掐丝珐琅手炉,雪雁是绣着各色草药图案的香囊。
“我的呢?”宝钗笑着伸手,“郡主莫不是忘了我?”
陆祁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个扁盒:“薛姑娘爱茶,这是今年第一茬碧螺春,用玉泉山水泡最佳。”
众人道谢不迭,独黛玉还站在原地。陆祁故作惊讶:“哎呀,莫非漏了林妹妹的?”
黛玉咬唇瞪她一眼,转身要走,被陆祁一把拉住手腕:“别急嘛。”
她从怀中取出个巴掌大的螺钿锦盒,比别人的精致数倍。黛玉接过时,闻到盒上还带着陆祁身上特有的冷梅香。
“打开看看。”陆祁凑近她耳边轻语,热气拂过耳廓。
盒中红绸衬着一支银钗,钗头是朵并蒂莲,两朵莲花相依而放,花蕊处嵌着两颗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黛玉指尖轻触珍珠,一时语塞。
探春凑过来一看,惊呼:“好精巧的钗子!怎么我们都没有?”
“嘻嘻,只属玉儿独一份的。”陆祁自然地取过银钗,转到黛玉身后,“我瞧着这钗子衬你,试试?”
不等黛玉回应,她己解开那根素银簪子,青丝如瀑泻下。陆祁手指穿梭在发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当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后那片肌肤时,黛玉明显颤了颤,耳尖瞬间红得滴血。
“别动。”陆祁低语,呼吸扫过她后颈。
众姐妹默契地别开眼,假装研究各自礼物。宝钗抿嘴轻笑,探春则故意大声夸赞团扇做工,给黛玉留足整理表情的时间。
“好了。”陆祁退后半步,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并蒂莲斜插在堕马髻旁,衬得黛玉脖颈如玉,珍珠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仿佛活了过来。
黛玉抬手想摸,被陆祁捉住手腕:“当心勾了发丝。”黛玉注意陆祁赶来还脸上沁着汗,抬手便用自己的帕子为她拭去鼻尖细汗,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怎这般急?都出汗了…”
陆祁笑着享受这待遇:“想你…们了嘛。”
探春眼尖,突然“咦”了一声:“林妹妹,你手里这帕子…”
黛玉这才发现慌乱间用的是陆祁送的帕子,雪白绢角绣着两个小字“LQ”——正是陆祁名字的缩写。
“好啊!”探春拍手笑道,“我说怎么独林妹妹的礼不同,原来…”她故意拉长声调,“林妹妹何时改姓陆了?”
众姐妹哄笑起来。惜春还小不太懂,却也跟着拍手;迎春羞红了脸低头捻佛珠;宝钗则用团扇掩面,眼中满是了然。
黛玉又羞又急,去捂探春的嘴:“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探春灵活地躲到柱子后:“郡主救命!你们家林妹妹要行凶了!”
“谁、谁是她们家的!”黛玉追着探春绕亭子跑,发间银钗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流光。
陆祁倚着栏杆笑看这场追逐,顺手接住黛玉跑丢的帕子。那帕角不仅绣着她名字缩写,角落里还藏着朵小小的莲花——正是她去年送给黛玉的生辰礼。
忽然一阵风过,吹乱了黛玉刚挽好的发髻。陆祁快步上前,将人拉到廊下:“看你,跑得钗都歪了。”
她重新整理发髻,借机在黛玉耳边低语:“晚上我来找你,有东西给你看。”
黛玉刚要问是什么,却见陆祁眨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傍晚时分,骤雨初歇。黛玉坐在窗前,不自觉地抚摸着发间银钗。紫鹃进来添灯,见状笑道:“姑娘今日摸了这钗子不下百遍,可要摸秃了?”
“贫嘴。”黛玉轻叱,却还是取下来细看。烛光下,她忽然发现钗杆内侧刻着极小的字迹。凑近一看,是五个小字:“结发同枕席”。
手一抖,银钗差点落地。这是《孔雀东南飞》里的句子,下一句正是…
“黄泉共为友。”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黛玉猛地回头,见陆祁不知何时站在窗外,手中举着另一支一模一样的银钗,只是她那支刻的是下句。
“你…”黛玉心跳如擂,却见陆祁竖起手指抵在唇上。
“别声张。”她翻窗而入,银发还带着雨后的湿气,“这两支钗子是一对儿,原是我娘留给我的。”
黛玉握紧银钗,突然明白了其中含义。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这是夫妻间的誓言啊!
陆祁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轻笑道:“现在明白探春为何打趣你了?”她接过银钗,再次为黛玉簪上,“我陆祁此生,只会为一个人挽发簪钗,可好?”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穿透云层,将两人相偎的身影投在纱窗上。远处传来丫鬟们寻找郡主的呼唤,潇湘馆内却只余交错的呼吸声,和两颗同样急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