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苏砚书的房间里。
柔和的光线下,苏砚书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看着走进来的女儿,眉头紧锁,眼中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甚至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柒,”她声音带着焦虑和不解,“你干嘛非得进云顶呢?现在好了,去云渺渺手底下干活……”
她重重叹了口气。
“先不说丢不丢人吧,以你和她以往的关系,你这不就是自找苦吃,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云柒柒何尝不明白母亲的担忧?
自从父亲云泽华去世后,原本就温柔怯弱的母亲越发变得谨小慎微,如同惊弓之鸟。
她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
苏砚书出身书香门第。
父亲是南城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母亲更是“南城古筝非遗传承人”。
她自小浸淫在丝竹雅乐之中,二十二岁时己是名震南城的古筝演奏家,加上容貌清丽脱俗,自然引得无数青年才俊倾慕追求。
当年二十三岁的云泽华留学归来,对她一见倾心。
不顾父亲云墨龙的强烈反对,甚至不惜以绝食相逼,最终才得以抱得美人归。
一年后,他们迎来了女儿云柒柒。
然而,云墨龙始终看不上苏砚书,认为一个“弹古筝的戏子”配不上云家的门楣,是上不得台面的存在。
正因如此,轮到二儿子云泽铭的婚事时,他便强势介入,一手促成了云泽铭与西城首富次女孙丽华的联姻。
云泽铭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娶谁对他而言并无区别。
新婚伊始还收敛了两年,待孙丽华怀上云渺渺后,他便故态复萌,又过起了醉生梦死、流连花丛的日子。
孙丽华临产前甚至不知丈夫醉倒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产后更是患上了轻度抑郁症。
看着大房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模样,再想想自己显赫的家世背景明明远胜苏砚书,人生却过得如此不堪,日积月累之下,对苏砚书母女难免心生怨恨。
两妯娌之间多年来暗流涌动,积怨己深。
两姐妹之间更是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所以,苏砚书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可是……
如果不进云顶,她又如何能查明父亲离世的真相?
云柒柒心中那份执念,远比对云渺渺的忌惮更重。
“妈,你别担心,”云柒柒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云渺渺那点道行,最多给我穿穿小鞋,制造点小麻烦,难道她还敢真吃了我不成?”
她语气刻意放得轻松,甚至带上点调侃:
“再说了,她跟我斗了二十多年,哪次不是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
“你女儿可没那么好拿捏。”
“退一万步讲,”她耸耸肩,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如果她真做得太过分,我大不了拍拍屁股回家生娃去呗。”
“妈,你还不了解你女儿?”
“我可不是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甘愿吃亏的主儿!”
“小柒……”
苏砚书望着女儿强装无谓的脸,心头一酸,声音哽咽起来。
“你……你是不是心里还在怪妈妈?”
“当年让你嫁给晨阳……可你知道,妈也是……”
她眼中泛起泪光,充满了愧疚与无奈,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令人窒息的时刻。
“妈!”
云柒柒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和抗拒。
她迅速站起身,避开了母亲含泪的目光。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她背对着母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早点休息吧,我也回房睡了。”
“明早还要去公司,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
语气虽然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好。”
苏砚书看着女儿紧绷的背影,知道她心中那道坎还没过去。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默默咽了回去。
离开母亲那间弥漫着忧虑和旧日伤痛气息的房间,云柒柒并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卧室。
她脚步一转,推开了父亲书房沉重的木门。
书房里还保持着父亲生前的样子。
只是空气中少了那熟悉的雪茄味,多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她反手关上门,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刚才在母亲面前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
嘴上说着“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可一踏入这间承载了太多回忆的书房,三年前那场冰冷的逼迫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将她淹没。
那时候,父亲的头七都还没过啊……
书房里,只有云墨龙、苏砚书和她三人。
老爷子端坐在父亲常坐的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如鹰隼,没有半分悲戚,只有冰冷的算计。
他毫不避讳,开门见山,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冷酷:
“小柒,你该清楚云家现在的局面。”
“我老了,你二叔又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云墨龙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商品。
“你和渺渺、泽美终究是女流之辈,玖玖才十九岁,还是个孩子。”
“眼下,能稳住云顶这艘船的人,只有谢晨阳。”
“爷爷……”
彼时的云柒柒刚从巨大的悲痛中勉强挣扎出来,双眼红肿得如同两颗熟透的桃子,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茫然。
“所以呢……?”
“所以,”云墨龙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你必须和他成婚,越快越好!”
那命令般的语气,斩断了她所有的幻想。
“妈……”
云柒柒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一首低着头、站在书房门口阴影处的母亲,声音颤抖着寻求最后一丝希望:
“你的意见……也一样?”
“小柒……”
苏砚书抬起头,早己泪流满面,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丧服里微微发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泣不成声,声音破碎:
“算妈求你了……这……这也是你爸生前的愿望啊……”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云柒柒心上。
“可是你们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云柒柒积压的悲愤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手指指向书桌后的祖父,又指向门口的母亲,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
“我有男朋友!我有喜欢的人啊!”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主宰我的人生?!”
她的质问在书房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凭什么?”
云墨龙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刺骨,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就凭你身上流着云家的血!”
“凭你现在吃的、喝的、用的,每一分一毫都是云家给的!”
“离开了云家,你什么都不是!”
“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云柒柒倔强地昂着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云家大小姐!”
“我走!我自食其力,可以吗?!爷爷!”
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可以!”
云墨龙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掌控一切的冷漠:
“我很佩服你的骨气。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云柒柒眼中最后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才慢悠悠地抛出最致命的一击:
“如果你舍得让你的父亲,死后都不得安宁,骨灰无法入土为安,你大可以现在就踏出这个门!”
“小柒!妈求你了……妈给你跪下了!!”
苏砚书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在云墨龙话音落下的瞬间,“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朝着云柒柒的方向,额头几乎要触地。
那沉闷的跪地声,像重锤狠狠砸在云柒柒的心上。
那一刻,所有的反抗、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光亮,都被彻底碾碎。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她看着跪在地上哀泣的母亲,又看向书桌后冷酷如冰山的祖父,最终,一个毫无生气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飘出,轻得如同叹息,却承载着万钧之重:
“……好。”
“……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