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梦》第三卷 第二十七章:蓟辽惊变
崇祯元年西月的沙尘,裹着榆钱子打在山海关的箭楼上。
林宇展开袁崇焕从宁远送来的急报,纸页在狂风里簌簌作响 ——“东江镇毛文龙私通后金” 的朱批旁,被人用墨笔圈出个极小的 “周” 字,与都察院逆案卷宗里周宗建的印章纹路分毫不差,像颗埋在字里行间的毒瘤。
“大哥的信纸比我的箭杆还抖。”陈风靠在垛口给弩箭淬毒,右臂的疤痕被风沙吹得发红,他往林宇手里塞了块胡饼,是从蒙古部落换来的,“三妹说魏党余孽在东江镇散布谣言,说袁督师要斩毛文龙,就像周宗建在都察院诬陷崔铎一个德性,都是想借刀杀人”。
苏瑶的账册在案头摊开,“毛文龙军饷开销” 的明细旁,她用红笔标着串可疑的数字。
“宁远城的火炮己运抵锦州,” 她的字迹带着边关的粗犷,墨点在 “后金异动” 几个字周围晕成圈,“陈风的箭簇该换了,上次在都察院射穿立柱时崩了个豁口,还舍不得扔,跟他在运河把魏良栋的破弩当宝贝一个毛病”。
城门校尉突然撞开箭楼的门,怀里的塘报在沙尘里哗啦作响:
“林少侠快看,这是从东江镇逃来的小兵带的,” 汉子的甲胄上还留着箭伤,是被毛文龙的亲兵射的,“毛将军把魏党余孽带来的火药藏进了皮岛,说要‘防备后金’,可小兵说,昨夜有艘快船往沈阳方向去了 —— 比陈风大哥藏酒壶还严实”。
林宇的指尖划过塘报上的 “火药” 二字,墨迹在油灯下泛着油光,显露出底下 “孝敬后金” 的压痕。
他忽然想起苏瑶教他辨伪的法子,往纸页上喷了口酒,果然显出 “周宗建亲函” 的淡痕。
“备马!”
他将断水剑系在腰间,剑穗上的莲瓣标本被风沙打得起毛:
“去皮岛,三妹在锦州查的账说毛文龙的军粮比朝廷拨的多三成,这里面定有猫腻”。
陈风的弩箭突然指向关外的沙丘。
三个黑影正骑着快马往沈阳方向跑,为首者的披风下露出魏党特有的蝙蝠纹 —— 是从东江镇逃出来的余孽,马鞍上的布包鼓鼓囊囊,显然装着火药配方。
“大哥去皮岛,我去追这几个杂碎,” 他翻身上马时右臂猛地一沉,旧伤在颠簸中隐隐作痛,“三妹说过,斩草要除根,跟她查账时非要算出个零头一个德性”。
苏瑶的信在驿站的油灯下散发着草药香。
“锦州的粮仓己盘查完毕,” 她的字迹带着赶路的潦草,“毛文龙的侄子毛承禄在山海关倒卖军粮,账本上的签名跟魏良卿在运河的货单一个笔迹 —— 陈风的箭囊别挂在马鞍左侧,上次在蓟辽被树枝勾破的洞还没补,跟他总爱把水壶挂在弩机旁一个毛病”。
皮岛的渔船在暮色里像群黑色的水鸟。
林宇跳上毛文龙的帅船时,正撞见几个亲兵往海里抛麻袋,麻袋落水的涟漪里,浮起几张魏党逆案的卷宗残页。
“林少侠来得正好,” 毛文龙的蟒袍上还沾着酒渍,他往林宇手里塞了杯烧酒,“咱家刚截获后金的密信,说要偷袭宁远 —— 袁督师不信,偏要怀疑咱家”。
酒盏突然在林宇手中碎裂。
他认出毛文龙身后的幕僚,正是逆案里漏网的魏党成员崔应元,那人袖管里露出的莲花纹玉佩,与苏瑶发间的簪子只差半分。
“毛将军可知这玉佩的来历?”
林宇的断水剑突然出鞘,剑光劈开帐帘的瞬间,看见墙上挂着的地图,皮岛到沈阳的航线被红笔标得清清楚楚。
帐外突然传来呐喊。
陈风的弩箭射穿窗纸,钉在崔应元的手腕上 —— 箭尾的红缨在油灯下颤动,像极了去年在都察院射穿周宗建卷宗时的模样。
“三妹在锦州审出了,” 他的声音裹着海风闯进来,“毛文龙用三万石军粮换了后金的战马,账本上的手印跟魏良栋在运河的一模一样!”
毛文龙突然掀翻案几,腰间的佩刀首劈林宇面门。
刀风里带着股腥气,是用活人血淬过的 —— 像极了天启六年魏党在诏狱用的刑具,那时林宇曾在墙上见过同样的血痕。
“咱家就知道你们是来送死的,” 他的笑声在船舱里回荡,“周御史说了,斩了你们,咱家就是蓟辽的功臣!”
激战中,林宇的剑穗被刀劈开,半幅丝绦飘落在地,莲瓣标本的碎香混着血腥味,竟让他想起苏瑶在锦州熬的莲心汤。
那时她也是这样,在帐外守着药罐,说 “莲心虽苦,却能清心”,帐内的油灯忽明忽暗,照着案上摊开的军饷账册,像片被月光浸白的水。
陈风的呐喊突然从甲板传来。
他的弩箭射穿了最后个亲兵的咽喉,右臂的旧伤在混战中再次裂开,血滴在船板上,像极了他在都察院射穿立柱时的血痕。
“大哥快撤!” 他用弩机撞开舱门,“三妹从锦州发来信号,袁督师己下令斩毛文龙,咱们再不走就被当成同党了 —— 她还说,你要是敢把断水剑弄丢,回来就用账册砸你的头”。
林宇拽着陈风跳上渔船时,皮岛的夜空突然亮起信号弹。
三朵红烟在暮色里炸开,是苏瑶约定的 “平安” 信号,与去年在山海关守夜时的信号一模一样。
远处的帅船正在燃烧,火光里飘出的账册残页,被海风卷到渔船边,上面 “毛文龙收受后金贿赂” 的字迹在火中蜷曲,像条临死的蛇。
黎明时分的海面上,漂着毛文龙亲兵的尸体。
陈风靠在船舷上喘着气,弩箭袋己经空了,右臂的绷带彻底被血浸透。
“三妹的信没说错,” 他突然指着远处的海岸线,“锦州的烽火台亮了,是三妹在等咱们 —— 她总爱把烽火点得比谁都亮,跟在宁远城把账册记得比谁都细一个德性”。
苏瑶的身影在锦州城门口晃动。
她的青布衫上沾着海腥味,怀里的账册被海风掀得哗哗响,其中 “周宗建与后金往来密信” 的几页,被她用浆糊仔细粘过,加了艾草防蛀的纸浆还带着清香 —— 去年在都察院,他们就是用这个法子修补被雨水泡坏的逆案卷宗。
“大哥的剑鞘又多了道豁口。”苏瑶往林宇手里塞了个烤红薯,是从锦州农户那买的,“陈风的箭囊总算换了新的,可他偏要把旧的挂在马鞍上,说上面有皮岛的海风味,跟他在运河把破船板当纪念一个毛病”。
林宇咬了口红薯,甜香里混着烽燧的烟味。
他望着锦州城头的朝阳,霞光在城砖上流淌,其中道金色的光带,像极了陈风在雪地上画的学堂匾额。
按照三人昨夜的约定,等蓟辽安定,就把魏党查抄的金银运到终南山,盖座能容百人的学堂 —— 苏瑶教孩子读书,陈风教他们射箭,他则负责劈柴做饭,账册上的木料、砖瓦开销,己被苏瑶用红笔标得清清楚楚。
袁崇焕的信使突然策马而来,手里的塘报在晨光里泛着白。
“督师有令,” 骑士的甲胄上还沾着露水,“毛文龙己伏诛,其部交由副将陈继盛统领 —— 林宇、苏瑶、陈风协查东江镇余党,务求斩草除根”。
塘报的边角盖着个极小的莲花印,与苏瑶账册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陈风突然用弩箭在沙地上画了个学堂的模样,歪歪扭扭的门楣上刻着 “归真堂” 三个字。
“等忙完这阵,” 他的箭尖点着学堂的窗棂,“我要在院里种棵槐树,夏天能遮凉,秋天能打槐米 —— 三妹说可以用来染布,大哥说可以用来喂兔子,跟在都察院为匾额用什么字体吵架一个德性”。
苏瑶的指尖抚过账册上的 “终南山” 三个字,忽然笑出声:
“二哥的字比毛文龙的军粮账还难看,” 她往陈风手里塞了块砚台,是从锦州城买的,“还是让大哥写匾额吧,他在山海关抄的军报,连袁督师都夸工整 —— 只是别像上次那样,把‘槐’字写成‘鬼’,让人笑话了半年”。
林宇望着三人的影子在霞光里交叠,忽然想起苏明哲的话:“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
此刻手里的塘报在海风里轻颤,像片被浪打湿的荷叶,那些曾经被谎言覆盖的真相,终于在阳光下显露出本来的清晰。远处的烽火台传来鼓声,声声响在心坎上,像在催促着某个即将实现的约定。
暮色漫过锦州的城墙时,林宇将查抄的账册捆好。
陈风正帮苏瑶修补被海风刮破的账册,用的浆糊是按边关的法子调的,加了点海盐防蛀 —— 去年在皮岛,他们就是用这个粘补被战火撕碎的密信。
“三妹这账算得比谁都精,” 陈风的笑声震落城角的碎石,“连毛文龙藏在床板下的碎银子都算进去了,等换成粮食,够终南山的学堂用一年”。
苏瑶望着天边的新月,忽然指着云层的缝隙:
“你们看那点光,像不像二哥在皮岛放的信号箭?”
月光穿过云洞落在地上,照亮三人交握的手,林宇的断水剑、陈风的弩箭、她的账册,在沙地上投下奇怪的影子,像只展翅欲飞的鸟。
远处的官道上,隐约传来车马声。
林宇知道,那是运送东江镇案宗的马车,要送往京城昭示天下。他忽然觉得,这世间的公道就像这海上的明月,哪怕被乌云遮了再久,总有穿透云层的时候 —— 就像终南山的泉水,无论冬天结多厚的冰,春天一到,总会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奔向该去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