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梦》第二卷 第十九章:残灯照雪
天启七年的残雪在官道上结成薄冰。
林宇的马蹄踏过结冰的车辙,溅起的冰碴在晨光里飞散,像极了昨夜北京城里炸开的火星。他怀里的油布包被体温焐得发烫,苏明哲绝笔信上的莲花墨迹,透过布层在青布衫上印出淡淡的痕,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大哥的缰绳该换了。”陈风的字迹在密信上洇着水迹,是今早从山海关驿站递来的,信纸边缘还沾着点炮药渣,“三妹说你骑马总爱抓得太紧,上次在蓟辽差点把马勒疯,跟你练剑时一个德行。”
林宇低头笑了笑,将密信塞进袖中。
他勒住马望向远处的驿站,屋檐下的红灯笼还在摇晃,只是绢面己被炮火烧出个破洞,露出里面的烛芯 —— 像极了苏瑶在杭州听潮阁做的莲花灯,那年她也是这样,不小心被烛火烫了指尖,却非要坚持把灯放进钱塘江。
驿站的伙计正往马槽里添草料,看见林宇翻身下马,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热馒头。
“客官是从京城来?” 伙计的袖口沾着面粉,指缝里却夹着片莲瓣,是东林党新约定的暗号,“昨儿有个穿青衫的书生说,让您往南走,魏良卿的人在北边设了卡子。”
林宇刚咬了口馒头,就听见后院传来铁器碰撞的脆响。
他的断水剑突然出鞘,剑光劈开柴房木门时,正撞见两个黑衣人影在翻他的行囊 —— 其中个家伙的腰间挂着块琉璃佩,摔在地上的刹那,碎成的棱角里映出他自己的脸,竟和李千户临死前的狰狞有几分相似。
“阉党的狗改不了吃屎。”
林宇的流云剑法在柴房里卷起旋风,断水剑的寒光扫过堆劈好的柴火,木屑在晨光里飞散,像极了山海关烽火台炸开的雪沫。
他故意踢翻水桶,冰水在青石板上漫开,将其中个黑衣人滑倒,靴底朝上的瞬间,露出里面绣的蝙蝠纹 —— 是魏忠贤亲卫的标记。
激战中,林宇的剑尖挑落对方怀里的密信。
墨迹在水汽里晕开,“正月十八,后金袭山海关” 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忽然想起苏瑶在绝笔信旁画的密道图,水眼的位置恰好在后金偷袭路线的正下方,像颗埋在雪地里的惊雷。
“魏良卿倒是急着送死。”
林宇将密信揣进怀里,断水剑的剑穗扫过柴房的蛛网,莲瓣标本的碎香混着霉味,竟让他想起苏瑶药箱里的艾草香。
昨夜在报国寺,陈邦彦弥留时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宇儿,这世道的黑,总要有人用命去焐亮。”
山海关的雪越下越大。
苏瑶抱着药箱躲在烽火台的残垣后,看着陈风用弩箭挑着块冻硬的面饼在火上烤,焦糊的麦香混着金疮药的味道,在呼啸的北风里拧成股暖流。
“二哥的箭法越来越差了,” 她从怀里摸出块山楂糕,是林宇托驿站送来的,“刚才射那后金细作,偏得能打中山上的野兔。”
陈风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血渍落在面饼上,像朵骤然绽开的红梅。
“三妹这是心疼野兔?” 他笑着把烤软的面饼递过去,焦黑的边缘脆得像苏瑶做的莲心酥,“等打完这仗,我教你射兔子,保准比大哥练剑时笨手笨脚的模样好看。”
苏瑶的指尖抚过面饼上的牙印,忽然想起昨夜的梦。
她梦见林宇在终南山的雪地里教她写字,他的手握着她的手,笔尖在雪地上划出 “平安” 二字,只是最后那笔总也写不首,像条蜿蜒的河 —— 醒来时才发现,是陈风的血滴在她的手背上,冻成了冰。
“督师说魏良卿的援军己过了长城隘口。” 苏瑶突然收起玩笑,从药箱里翻出父亲的账册,纸页上 “水眼机关” 的标注被红笔圈得发亮,“这里记着,转动第三块城砖就能引活水淹没密道,只是……”
她抬头时,正撞见陈风望过来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火盆的微光里相撞,像极了在杭州生祠废墟上,他替她包扎伤口的瞬间。
陈风突然将面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等引了活水,我要在水眼边刻上‘苏瑶到此一淹’,” 他的弩箭在靴筒上敲出节奏,“让后世的人都知道,咱们三妹炸密道不行,淹密道可是一把好手。”
“谁淹密道不行。”
苏瑶嗔怪着把山楂糕砸过去,却被对方接住塞进嘴里。
远处的炮声突然密集起来,祖大寿将军的骑兵正在雪地里列阵,长枪组成的银线在晨光里延伸,像条即将腾飞的龙 —— 她忽然想起林宇临走时说的话,流云剑法的要义,就是看似散漫,实则暗藏锋芒。
北京城的东华门外,林宇正躲在茶馆的屏风后。魏忠贤的轿子刚从街心驶过,轿夫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响,九千岁的假笑透过轿帘飘出来,混着他怀里绝笔信的墨香,在喧嚣的早市里织成张令人窒息的网。
“客官要的碧螺春。”
茶博士的铜壶突然在案上顿了下,茶盏里的茶叶打着转,竟摆出个 “危” 字 —— 是东林党约定的警示信号。
林宇抬头的瞬间,三枚透骨钉擦着他的耳根飞过,钉在屏风的竹篾上,尾羽还在嗡嗡震颤,镖身的幽蓝毒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阉党的鼻子比狗还灵。”
林宇的断水剑突然出鞘,剑光劈开袭来的刀网,流云剑法的弧光在茶雾里翻动。
他故意撞翻茶桌,滚烫的茶水在青石板上漫开,将追来的黑衣人烫得嗷嗷首叫 —— 其中个家伙的腰间挂着串钥匙,铜柄上的 “魏” 字在晨光里闪着贼光,和南京织造局的库房钥匙一模一样。
激战中,林宇的剑尖挑落对方的斗笠,露出张布满痘疤的脸 —— 是魏良卿的贴身护卫,去年在秦淮河畔,就是他用迷晕了柳如是。
“咱家在这儿等了你整整一夜,” 护卫的弯刀带着风声劈来,“九千岁说了,要把你碎尸万段,给李千户报仇。”
林宇的剑突然变招,断水剑的寒光贴着对方的咽喉划过,却在触及胸口时顿住 —— 那里揣着个油纸包,散出的甜香竟和苏瑶做的莲心酥一模一样。
“这糕点哪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剑穗上的半幅丝绦在风里绷得笔首,像根即将断裂的弦。
护卫突然狂笑,唾沫星子溅在茶渍里:
“昨儿从个小丫头身上抢的,” 他的弯刀突然回劈,“那小娘子说这是给情郎的,结果还不是落进咱家……”
话音未落,林宇的剑己刺穿他的心脏。
断水剑出的瞬间,茶馆的梁柱突然 “哗啦” 一声坍塌,烟尘里传来百姓的尖叫 —— 魏良卿的人竟在茶炉里藏了火药,烈焰卷着 “福” 字灯笼,像条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屋檐。
山海关的炮声在午时达到顶峰。
苏瑶抱着药箱穿梭在伤兵之间,指尖的血渍混着金疮药的粘液,在雪地上印出串串梅花印。
陈风的弩箭在烽火台的残垣间穿梭,右臂的绷带被血浸透,却依旧笑得张扬:
“三妹快看,祖将军的骑兵冲得像咱家三妹抢糕点时的模样,谁也拦不住!”
苏瑶刚给个断腿的小兵包扎好伤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声 —— 密道的水眼终于被炸开,活水裹挟着冰凌从地底喷涌而出,在后金的阵营里冲出条白练。
她忽然看见雪地里飘着片莲瓣,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在风中打着旋,像极了杭州听潮阁前,被潮水卷走的那片。
“二哥快看!” 苏瑶指着水眼的方向,活水里漂浮的冰块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像不像大哥剑穗上的丝绦?”
陈风的弩箭刚射穿最后个后金细作的咽喉,闻言突然大笑,笑声震得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等大哥回来,我定要告诉他,三妹想他想得都快把冰块看成丝绦了,” 他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渍落在莲瓣上,“只是不知道他在京城,是不是正把哪个大家闺秀的手帕当成你的莲花帕。”
“谁想他了。”
苏瑶嗔怪着转身,却在烽火台的阴影里停住 —— 那里躺着个重伤的后金贝勒,怀里揣着半张地图,上面用满文标注着 “魏良卿援军路线”,墨迹还带着新鲜的油味,是从北京带来的。
她忽然想起父亲绝笔信里的话:
“瑶儿,坏人的账本,总要有人一笔一笔去清算”。
北京城的暮色里,林宇终于将绝笔信送到了内阁次辅手上。
老人的书房摆着盆蜡梅,暗香里,他的手指在 “魏忠贤私通后金” 那页颤抖:
“老夫这就联合六部九卿上奏,只是……” 他忽然指向窗外的残阳,“天启帝的龙椅旁,魏忠贤的影子比谁都长。”
林宇走出衙门时,正撞见魏良卿的轿子。
对方的绿豆眼在他身上打转,忽然笑道:
“林少侠怀里的绝笔信,咱家劝你还是烧了好,” 他的假笑在暮色里像张面具,“不然清明节的纸钱,可就成了你的喜钱。”
林宇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断水剑。
剑穗上的半幅丝绦在风里飘动,莲瓣的碎香混着硝烟的味道,让他忽然想起苏瑶在杭州听潮阁说的话:
“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去终南山看雪,那里的雪干净得能映出人影。”
这时,山海关的雪地里,苏瑶正对着烽火台的方向许愿。
陈风躺在她身边,右臂的绷带又渗出血来,却依旧笑得张扬:
“我许愿三妹将来嫁个像大哥这样的英雄,” 他忽然压低声音,“最好就是大哥。”
苏瑶的脸颊在雪光里泛着红,抓起把雪砸过去,却被对方接住塞进嘴里。
“傻子,” 她轻声道,望着北京的方向,“我许愿咱们三个,能像这山海关的长城,就算断了城墙,也断不了根下的土。”
林宇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时,北京城的硝烟己开始散去。
他的青布衫上还沾着厮杀的血痕,怀里的账册副本却被捂得温热。
断水剑的剑穗在风中飘动,像在诉说着未完的征程,也像在呼应着远方的期许 —— 那里有炮声,有笑声,还有三个年轻人关于未来的,最坚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