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梦》第二卷 第十三章:织造迷局
天启七年的晨雾还未散尽,南京织造局的青砖高墙己在晨光里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漕帮的快船泊在秦淮河支流时,林宇正用断水剑削着竹片,剑尖劈裂竹纤维的 “簌簌” 声里,混着远处织机的 “哐当” 声 —— 那声音比寻常作坊密集三倍,倒像极了战场上传来的战鼓。
“大哥这是要做竹蜻蜓?” 陈风靠在舱门绑绷带,他的左臂肿得像根发面馒头,是昨夜密道里被暗箭划伤的。“再磨蹭下去,魏良卿的人该换岗了。”
他故意晃了晃手里的青铜钥匙,那是从北镇抚司死士身上搜来的,钥匙柄上刻着个极小的 “织” 字。
苏瑶抱着账册副本从舱内走出,指尖还沾着墨汁 —— 她连夜将柳如是藏在琵琶里的账册誊抄了一份,纸页上 “天启七年冬,运火器至蓟辽” 几个字被红笔圈得格外醒目。
“二哥又在胡闹,” 她将个油纸包塞给陈风,“这是用秦淮河的莲子做的糕,垫垫肚子。”
纸包散开时,清香混着织造局飘来的桐油味,竟压过了舱里的药味。
林宇的目光落在织造局的烟囱上。
黑烟在晨雾里扭曲成蛇形,隐约能看见烟色里泛着铁锈红 —— 黄宗羲的札记里说,这是炼制火器时才会有的烟色。
“西角门有狗,” 他忽然指着高墙下的阴影,“三妹带着账册从水路走密道,我和二哥从正门闯。”
“凭什么我走密道?” 苏瑶攥紧了怀里的账册,封皮上的龙涎香还没散尽,是柳如是留下的味道。“父亲的账册里记着,织造局的水路暗闸有机关,去年就淹死过三个检修的工匠。”
陈风突然大笑起来,青铜钥匙在指间转得飞快:
“三妹这是怕了?上次在杭州,你可是说过‘巾帼不让须眉’。”
他说着突然咳嗽,帕子上的血渍洇在 “火器” 二字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林宇将竹片插进靴筒,断水剑的剑鞘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密道尽头通兵器库,三妹去了正好查证账册。” 他忽然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苏瑶手心 —— 那是块暖玉,被他的体温焐了整夜,“遇到危险就捏碎它,里面的硫磺粉能挡一阵。”
苏瑶刚要反驳,就被陈风推了把:
“快去!再不去,大哥该用剑逼着你走了。” 他说着往苏瑶手里塞了个小小的罗盘,“这是从魏良卿护卫身上搜的,暗闸的机关时辰到就会启动,跟着指针走准没错。”
织造局的西角门比想象中容易潜入。
林宇用竹片拨开门锁的刹那,陈风突然捂住他的嘴 —— 阴影里窜出条黑犬,獠牙上还挂着血丝,喉咙里发出的低吼震得地面都在颤。
“交给我。” 陈风摸出块沾满麻药的肉干,扔过去的瞬间,破虏枪己如闪电般刺穿了狗的咽喉,“这畜生怕是吃了不少工匠的肉。”
穿过前院时,织机的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数百个女工坐在织机后,发间都系着红色的绸带 —— 苏瑶说过,这是魏忠贤规定的,但凡偷懒就会被活活打死,红绸带是为了方便计数。
林宇的断水剑突然指向最北头的织机,那里的女工动作僵硬得像木偶,腰间的红绸带竟渗着黑血。
“是活人钉在上面。” 陈风的声音带着寒意,破虏枪的枪缨在晨雾里抖得厉害,“札记里说的‘人织’,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忽然踢翻旁边的染缸,靛蓝色的染液泼在地上,露出泥土里埋着的白骨,指骨上还套着染坊用的铜戒指。
苏瑶在水路暗闸里的遭遇更惊险。
暗闸的石阶长满青苔,每级台阶都刻着不同的花纹 —— 父亲的账册里记着,这是按照天干地支排列的机关,错踩一步就会触发翻板。
她扶着潮湿的石壁往前走,指尖触到块松动的砖,里面竟掉出半块啃剩的窝头,上面还留着牙印,像是个孩子的齿痕。
“爹爹……”
暗闸深处传来微弱的哭喊。
苏瑶举着火折子靠近时,看见个七八岁的男孩被铁链锁在石柱上,破棉袄里露出的胳膊上满是鞭痕。
“我爹是工匠,他们说他私藏兵器图,就把我锁在这里……”
男孩的手指向石壁,那里刻着幅歪歪扭扭的地图,标注着 “火药库” 的位置旁画着个哭脸。
林宇和陈风在纺织车间的激战己到白热化。
陈风触发机关的刹那,头顶突然落下张铁网,将他困在原地。
“二哥!”
林宇的断水剑劈向铁网的瞬间,西周的织机突然反转,露出藏在机后的火枪 ——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枪管上的铜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林少侠别来无恙?” 魏良卿的声音从织机后传来,他穿着身云锦蟒袍,手里把玩着个银酒壶,壶嘴刻着的蝙蝠纹与血滴子标记如出一辙。“咱家早就知道你们会来,这织造局,就是为你们准备的坟墓。”
陈风在铁网里突然大笑,笑声震得铁网 “哐当” 作响:
“魏老狗怕是忘了,你家祖宗就是织工出身,如今用织机杀人,就不怕半夜梦到冤魂索命?”
他说着突然踹向旁边的立柱,柱身竟 “哗啦” 一声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账本 —— 纸页上的墨迹还带着新鲜的血痕,记着 “天启七年秋,杀工匠三十七人,抛尸秦淮河”。
暗闸里的苏瑶正用男孩给的钥匙打开最后道石门。
门轴转动的 “嘎吱” 声里,她忽然听见火药库传来 “滴答” 声 —— 是沙漏在计时,按照账册记录,此时距机关启动只剩一刻钟。
“快跟我走!” 她解开男孩的铁链,却发现对方的脚踝己被铁镣磨得露出白骨,“能走吗?”
男孩咬着牙站起来,小手里攥着块碎瓷片:
“我娘说,苏巡按是清官,跟着你准没错。” 他指着石壁上的血书,那是群工匠用指甲刻的,“魏良卿把咱们造的火器卖给后金,还杀了不肯干的人……”
林宇的断水剑终于劈开铁网时,陈风己和魏良卿的护卫缠斗在一处。
他的破虏枪刺穿护卫咽喉的刹那,忽然发现对方怀里揣着个羊皮袋 —— 里面装着半张地图,画着蓟辽边境的关隘,标注着 “后金密道” 的位置旁,盖着魏良卿的私章。
“大哥快看!”
陈风将地图扔过去,自己却被另一个护卫的重锤砸中胸口,闷哼着倒在地上。
锦袍被血浸透的瞬间,他忽然想起苏瑶塞给他的莲子糕,还没来得及尝一口。
苏瑶抱着男孩冲出火药库时,正撞见林宇背着陈风往外跑。
断水剑的剑光在她眼前闪过,劈开袭来的箭雨 —— 其中支箭擦过她的发梢,射在火药库的梁柱上,箭头迸出的火星 “滋啦” 一声点燃了地上的火药线。
“快跑!”
林宇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的后背被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顺着脊梁骨淌进裤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苏瑶拽着男孩跟上时,听见身后传来爆炸声,火光映红了织造局的天空,像极了赭山生祠坍塌时的景象。
织造局外的秦淮河上,漕帮的快船正等在岸边。
苏瑶给陈风喂药时,发现他怀里的莲子糕竟还完好,只是被血浸透了边角。
“二哥你……”
她的声音哽咽,却被陈风虚弱的笑声打断。
“哭什么,” 陈风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男孩,“这小家伙比你勇敢,刚才在暗闸,他还替我挡了块落石。” 他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渍里混着块莲子,“这糕…… 比杭州的好吃。”
林宇靠在船舷上包扎伤口,断水剑放在旁边的舱板上,剑身映出苏瑶低头喂药的身影。
晨雾渐渐散去,远处的织造局还在燃烧,黑烟里飘来烧焦的绸缎味,像极了忠魂碑前烧纸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苏瑶题在碑上的 “天地有正气”,此刻摸着怀里染血的地图,倒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这五个字的分量。
男孩突然指着舱外:
“看!那是我爹的船!”
只见艘小渔船正摇过来,船头的渔夫举着个布偶 —— 是用织锦边角料做的,眉眼处缝得格外像男孩。苏瑶的眼眶顿时红了,想起莲姑留下的那个襁褓,原来这世间的父爱,从来都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等伤好了,我请你们吃秦淮河的活珠子。” 陈风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带着笑意,“就是不知道三妹敢不敢吃,上次在滁州,你可是被只鸡吓得躲在大哥身后。”
“谁躲了,” 苏瑶嗔怪着回头,却在晨光里看见陈风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二哥你的伤……”
“没事,” 陈风摆摆手,忽然抓住林宇的手腕,“大哥,火器库的账册我藏在织机下面了,上面记着魏良卿和后金的交易明细……”
林宇按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哽咽:“别说了,先养好伤。” 他望着远处燃烧的织造局,断水剑的寒光在晨雾里泛着冷光,“这笔账,咱们迟早要跟魏良卿算清楚。”
快船驶离秦淮河时,苏瑶将男孩父亲做的布偶塞进陈风怀里。
布偶的衣襟上缝着朵莲花,和她绣在林宇短褂上的补丁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柳如是在 “烟雨楼” 说的话:
“世间最烈的不是火药,是百姓心里的火气。”
这时刻,看着舱外渐渐远去的火光,倒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