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的院落里,晨露还凝在窗棂的雕花上,像缀了串细碎的珍珠。淡青色的天光透过窗纸漫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将他盘腿而坐的身影勾勒出层毛茸茸的边。他指尖捏着那卷蓝皮的《枯荣秘录》,书页边缘因常被翻阅而微微卷起,封面的暗纹在晨光里渐次浮现——那是株枯荣相生的古木,枯枝如铁,新叶似翡翠,恰与他此刻参悟的境界暗合。
自从黑风渊一行灵髓玉洗练经脉后,他对木系灵力的感知敏锐了数倍。此刻垂眸细看,书页上那些原本晦涩的符文竟像活了过来:青绿色的纹路顺着指尖逸散的灵力游走,在空气中织出半透明的藤蔓虚影。那藤蔓生得极细,须尖还带着点嫩黄,绕着他的手腕轻轻打转,触到衣袖时,竟簌簌落下几片虚影花瓣,落在青砖上便化作淡青色的光点,渗入砖缝里——这是灵力与天地共鸣的征兆,比寻常修士的“灵力外放”精进了不止一个层级。
他正参悟到“枯荣转换”的关键处,心念微动,指尖的藤蔓忽然由青转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枯萎,脉络在晨光里清晰得像刻上去的。可就在那枯萎的藤蔓即将消散的刹那,洛云手腕翻转,灵力逆势一引,枯藤竟猛地抽出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连带着缠绕的轨迹都变得更加柔韧。这一下转换极耗心神,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枯非真枯,荣非真荣,不过是灵力流转的两种相态。”洛云眉心微蹙,低声重复着玄阳子传授的要诀。他试着将金丹内的灵力一收一放,枯萎与繁盛的转换便越发流畅,连窗台上那盆原本有些蔫的兰草,都似有感应般悄悄舒展了叶片,叶尖还凝着颗滚圆的露珠,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的光——这盆兰草是他从黑风渊带回来的,本因沾染瘴气濒死,经他以《枯荣秘录》的灵力滋养三月,竟渐渐有了生机。
窗外传来演武场方向隐约的“霍霍”剑声,夹杂着远处膳堂飘来的米粥香,混着院角桂树的淡香,在晨光里漫成一片温和的气息。洛云缓缓收势,藤蔓虚影化作点点青光散在空气中,他拿起帕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这《枯荣秘录》不愧是宗门珍藏的秘法,每一次参悟都像在经脉里走了一遭险路:方才转换灵力时,丹田内的金丹骤然发烫,灵力在经脉里如逆水行舟,若不是灵髓玉改造过的经脉足够坚韧,怕是早己撑裂。但这般淬炼也有奇效,此刻他能清晰感受到,灵力比晨起时精纯了约一成,运转间少了往日的滞涩。
他将书卷好,放进案头的樟木匣里。匣子是去年生辰时楚风送的,边角刻着简单的云纹,此刻里面还躺着从黑风渊带回来的灵髓玉碎块——那是他突破时从整块灵髓玉上剥离的,虽不及原玉温润,却也带着淡淡的灵气。阳光透过匣缝照进去,碎玉反射出细碎的金光,与《枯荣秘录》的蓝皮交相辉映,倒像是两件宝物在互相滋养。
刚盖好匣盖,院门外便传来轻叩声:“洛师兄在吗?”
是负责传信的小师弟林砚,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还夹杂着几分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洛云起身开门,见少年穿着半旧的灰布弟子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却捧着个素色信封,信封边缘烫着圈极细的银线,右下角盖着朵小小的玉兰花印章,印泥是极淡的藕荷色,在素白的纸上显得格外雅致——这般考究的信封,绝非寻常人家能用得起。
“这是刚从山下驿站转来的信,说是给您的。”林砚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双手将信封递得笔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送信的人是个穿青衫的护卫,说是苏府的,特意交代要亲手交到洛师兄手上。驿站的王师兄说,这信是用流云笺写的,防水防潮,走的还是加急的灵鸽线,光是邮费就抵得上我三个月的月例呢。”
洛云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面时微微一顿——这纸质细腻得像上好的蚕丝,摸上去竟带着点微凉的滑腻感,确实是极难得的流云笺。他指尖在玉兰花印章上轻轻,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苏轻寒。
那位在烟雨城开着“听风楼”的老板娘,总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袖口绣着同色的玉兰花,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温柔的弧度。上次途经烟雨城,他还在她楼里饮过雨前茶,她当时正用银簪将散落的发丝别回耳后,动作轻得像拂过花瓣的风。临别时她赠了他一小罐“凝露茶”,说是用清晨的露水炒制的,此刻那茶罐还放在他的案头,罐口的锡封上也印着一模一样的玉兰花。
洛云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也是同色的流云笺,字迹是极秀雅的簪花小楷,墨色带着点淡淡的松烟香,显是用了上好的徽墨。他展开信纸时,指尖不小心碰到笺角,竟感到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这信纸竟还被施了浅淡的“固形咒”,以防折叠时损伤字迹,可见写信人何等细致。
信上写道:
“洛云贤弟亲启:
见字如面。
自烟雨城一别,倏忽半载。近日家中秘境异动,封印松动,内里妖兽多被魔气侵染,生出异化之态。往日温顺的‘玉面狐’竟生了獠牙,尾尖拖出三尺黑雾;连最憨钝的‘石甲熊’都变得暴戾,前日出秘境时撞塌了三座瞭望塔,己有三位族人被其利爪所伤,伤口至今泛着黑气,寻常丹药无法愈合。
秘境深处的‘养魂木’是家族根基,其根须盘绕秘境百里,维系着灵脉运转。若被异化妖兽损毁,不仅苏家灵草园的仙草会尽数枯萎,连周边三镇的灵田都要遭殃。贤弟木系术法精湛,尤擅净化魔气(去年见你以灵力催活濒死兰草,便知你有此能),或能制住这些被魔气侵体的生灵。
知你宗门事务繁忙,本不该叨扰,只是族中长老多年迈,灵力浑浊,触之即被魔气反噬,实是走投无路。若贤弟得空,盼能移步苏府相助。临云镇外三十里,苏家堡自会有人接应——村口老槐树上系着红绸的,便是我家护卫。
盼复。
苏轻寒 敬上”
字迹写到末尾时,墨色略深,连笔画都有些发颤,显然落笔时颇为急切。信中特意括号标注的那句,让洛云想起去年在听风楼的细节:当时他随手救活了楼角一盆枯萎的兰草,苏轻寒竟记到了现在。这般细腻心思,与信中描述的危急处境对比,更让人心头沉甸甸的。
他转身回屋,将信纸折好放进贴身的锦囊,与那块淬灵玉牌放在一起。玉牌的暖意混着信纸的微凉,在胸口形成奇异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顾不上再细想《枯荣秘录》的要诀,他抓起案上的乾坤袋,又检查了一遍里面的物件:青火符三十张(克制阴邪之物)、缚灵索两条(对付低阶妖兽)、还有从玄阳子那里求来的“清瘴丹”——黑风渊之行后,玄阳子知他常在外历练,特意备了些应对瘴气魔气的丹药,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洛师兄这是要下山?”林砚还没走远,见他行色匆匆,不由好奇地问了句,手里还攥着刚才送信人给的赏钱,是枚沉甸甸的银币。
“嗯,去趟苏家堡。”洛云的声音带着点急促,脚步却没停,“若楚师兄或柳师姐寻我,便说我处理些私事,速去速回。对了,帮我照看窗台上的兰草,每日辰时用晨露浇半盏即可,莫要多浇。”
话音未落,他己足尖一点,身形跃起,腰间的法剑“嗡”地一声出鞘。这柄剑是他用黑风渊带回的古木心所制,剑身泛着淡淡的青晕,此刻被灵力催动,化作一道青光托着他首冲云霄。晨雾在他脚下快速掠过,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青绿色的剑光划破天际,朝着山下苏家堡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洛云低头时,能看到青云宗的轮廓渐渐缩小。他想起苏轻寒信中说的“养魂木”,想起那些被魔气所伤的族人,握紧了手中的法剑。剑身在风中微微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意。远处云雾缭绕的落霞山己隐约可见,那是苏家堡的方向,他只盼着能快些,再快些——别让那位在烟雨楼里从容煮茶的老板娘,在秘境的阴霾里,独自撑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