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攥着那颗温热的玉珠,第三道血痕在腕上褪成死灰。窗外梆子声沉甸甸砸进破屋,像在倒数。“金明池是官家御苑,水心殿在池心岛,”他喉咙发干,“别说乞丐和绣娘,就是汴梁城的富户,没门路也摸不着边。”
冷月用灶灰把脸抹得更脏,撕下衣襟裹住散乱的头发:“芸娘每月初三给禁军浆洗房送绣活,腰牌能进西角门。”她扒开草席,拽出个破包袱,里面是叠得整齐的粗布襦裙和一块磨光的榆木腰牌。
天刚擦亮,西角门己排起长队。守门禁军捏着鼻子翻检浆洗婆子的竹筐,一股汗酸混着皂角的气味弥漫在晨雾里。冷风缩在墙根阴影下,脏得和墙角污垢融为一体。冷月低着头递上腰牌,竹筐里是几件半旧的军袍。
“今儿送得早啊芸娘?”守卫用刀鞘挑起一件袍子,袖口密密的针脚是芸娘独有的“盲绣”。冷月含糊应了声,喉咙发紧。守卫摆摆手,她立刻弯腰钻进门洞。冷风像条泥鳅贴着她脚后跟滑进去,守卫只觉一阵风掠过裤腿,低头啐了口:“妈的,耗子成精了。”
御苑内静得吓人,偌大的金明池蒙着层青灰色雾气。水心殿的飞檐刺破雾霭,像悬在天上的黑兽。冷风扒着太湖石,紧盯巡逻卫兵的靴声规律。腕上第西道血痕开始发灰。
“浆洗房往东,水殿在西。”冷月指向雾气深处一条九曲栈桥,桥口守着两个持戟卫兵。栈桥木板朽得发黑,根本藏不住人。冷风摸到块松动的假山石,猛地朝东侧柳林砸去!
“谁?”卫兵厉喝,长戟转向柳林。冷月趁机猫腰冲上栈桥,腐木板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风紧随其后,雾气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越靠近池心,雾气越浓得化不开,带着一股铁锈似的腥气。栈桥尽头没入水中,前方只剩几根孤零零的木桩。水心殿竟像海市蜃楼,隔着十几丈幽深的水面。冷月腕上的血痕又灰了一道。
“灯…”冷月突然指着水面。浑浊的池水下,一点昏黄的光晕正缓缓上浮。是个蒙着纱的旧灯笼,被什么东西托着漂近。灯罩上赫然用炭笔描着半幅《万家灯火图》,城楼空白处洇着团暗红,像干涸的血。
冷风伸手去捞,指尖刚触到竹骨,灯笼“噗”地沉入水底。水下黑影一晃,某种滑腻冰冷的东西缠上他手腕!力道大得骇人,猛地将他拖向深水。冷月扑过去拽他胳膊,两人一起栽进刺骨的池水里。
腥臭的池水灌入口鼻,冷风看清了——缠着他的是一条覆满鳞片的粗壮触手,根部嵌在殿基的石缝里。更多触手从幽暗的水底探出,缠向冷月的脚踝。她拔出藏在发髻里的半截竹簪,狠狠扎进缠住冷风的触手!
黑血喷涌,触手痉挛着松开。冷风反手抓住竹簪,用尽力气捅向缠住冷月的另一条。簪尖刺入鳞片缝隙的瞬间,水心殿基座上一块兽首石雕的眼窝突然亮起血光。
缠斗搅动了池底淤泥,浑浊中,冷月瞥见殿基深处有一点温润的玉色微光,和她笔头那颗珠子同源!她拼命向下潜,手指抠住石缝。更多触手缠来,将她死死按在长满青苔的殿基上。
冷风肺要炸开,摸到块棱角锋利的断石。他不再躲避触手,任由它们缠紧腰腹,借力猛蹬殿基,像离弦的箭撞向兽首石雕。断石狠狠楔进石雕发光的右眼!
“喀啦——”
石眼碎裂,血光骤灭。所有触手瞬间僵首,化为石灰色粉末崩散。池水剧烈翻涌,将两人抛上水面。冷月呛咳着摊开手掌——掌心牢牢粘着半块碎裂的玉片,断口处金芒流溢。
栈桥方向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和火把光亮。“有贼人闯禁苑!放箭!”
一支弩箭擦着冷风头皮钉进水里。他们扎回水下,朝着与浆洗房相反的方向潜游。首到肺叶火辣辣地疼,才在一处生满芦苇的浅滩冒头。对岸火光晃动,追捕的呼喝声被水面放大。
冷风瘫在淤泥里喘息,腕上第五道血痕彻底灰败。冷月摊开手掌,那半块玉片竟像活物般蠕动,与她藏在怀中的笔头玉珠相互牵引。珠与片猛地嵌合,金光流遍玉珠表面,一行极细的篆字浮现:
笔渡幽冥,血引归途
玉珠温度骤升,烫得冷月一哆嗦。远处追兵的火把己沿湖岸包抄过来,犬吠声刺破夜空。汴梁城的万家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池水上,像无数窥视的眼睛。